雨越下越大,渐渐汇聚成遮天蔽日的帘布,这布若一条巨大的银鱼,来回翻滚,堆起如涛浪的白鳞,涩的人双眼睁不开看不透,成了浸在水雾中无法呼吸的云,越聚越重,越重越冷。
“王爷,是府里的车队!”钟晓峰握着油纸伞的手微微抬高,对准前方的铃铛声激动道。
时下出行的马队,车头都会悬挂一只铁铃铛。
刘琛的脸色被湿气浸的极白,发丝滴着水,他捏紧袖口向前,在晦涩咸泞的空气中微微眯起了眼。
锦盈湿发贴在后背,脚下踏着一双木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发上的滴水打湿了身上的中衣,前胸和后背泅出一大片阴湿。衣衫清冷,贴在玲珑曲线之上,被昏黄的烛灯敲打着后影,单薄而又弱小。
地上铺了柔软的毡毹,她全身的骨头被这二十多日的行程颠的酸痛,方才在浴桶险些睡着,连晚饭也没吃。此刻趴在妆奁前,怏怏的不想动弹。
“婆母歇下了”她从打磨的铜镜中观察,正好能看到刘琛的后影。他将两条长腿搭在桌案上,神态自若,撑起的双臂微微曲着,在看军务。
好像更健硕了些!也比在东都安静了,锦盈心想。
“嗯,歇下了。”刘琛答得随意。
室内飘着若有似无的香味,是杜蘅的味道。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花香和锦盈身上的水雾交织,气味被冲的有些淡,很好闻。他抬起头,见锦盈撑着两条玉臂,乖乖坐在妆奁前,像只餍足的小猫。
刘琛捏着文书的手指紧了紧,抬手指了指自己鬓边道:“快干了吗?”
锦盈还当是自己动静太大,影响到了他,回身温柔地回道:“还得一会儿呢!殿下若累了,先去休息吧!”
刘琛噢了一声,不再看她,从桌上又拿了一沓纸,埋起了头。
这些都是从新建立的守备军中提交上来的整改建议书,大到每日操练校场的选择,小到队伍巡夜纠察的安防,各种鸡毛蒜皮,他是想从中筛选出一些才干之人,办法笨了些,但好在有效。
“听陈晓年说,殿下新建的守备军已经初具规模,待夏收结束便要正式入校场操练了。”锦盈手指划了梳齿一下,“校场的地点可定下来了”
刘琛抽出一张纸,回道:“定了,西面落山有块空地,上百亩,壤质粘稠,不适耕种,我便做主让人修整了,刚起了个头,且得需要些日子。”
锦盈盯着铜镜中的背影,良久,试探道:“妾前些日子进宫,听闻徐州的漕运码头在查贪腐,户部之前托兵部押送的一批粮草被充了次料,此事可与殿下有关”
那头翻纸的窸窣声静了下来,须臾,又响起道:“用错了人。”声音有些无奈。
锦盈沉下心来。刘琛在这方面其实没必要告诉她,但她问出了口,他也没隐瞒,这实在是个好兆头,说明是彼此信任的开端。她转身正色道:“殿下停手的时机本来很好,只是工部那名都水清吏司,欠了东都西市赌坊的高利银钱,被人家追债追的吓破了胆,竟将自个儿头颅挂在了裤腰上,挤着脑袋让人砍,连累了那漕运理刑,只怕经此一事,朝中就会有人想起这职位本该是一年更替的,殿下日后若再想从水运走粮草,难如登天了。”
刘琛抬指掖了额间碎发,“是董家没跟那都水清吏司通好气,这么重要一条线,就这样没了,是可惜!不过也怪不得董家,这些虎皮膏药钱,最是令人厌烦,董家倒也不是舍不得帮他承担,只是可一不可再二,若起了这个头,只怕以后打点官场贿银得翻倍,人人都会效仿此法敛财,生意是做了,咱们手上也留不下多少。”
锦盈重新坐回去,“话是如此说,但事有轻重缓急。饿急则驱厉鬼,那都水清吏司也是被饿昏了头。董家的当家人看待生意目光太过狭隘,想那工部只是修整运河时能用到,觉得喂过一次,便万事大吉,殊不知,许多事便是败在这些细节上,若是肯年年舍一部分利,白白养着这些知情人,也不至于被一个早起不了大用的工部小官给搅和了一条走私好路。”
刘琛头疼道:“董谨言应是没想到那都水清吏司会自己冒头,胆子这般大,居然动了户部的粮草。”
锦盈道:“殿下还是同董家人谈谈吧。日后凡有用的,不管赌债还是旁的欠债,都让董家留心,一力帮人担了,免得再有人铤而走险,毁了殿下大事。”想到这,她突然记起,当日在东都时刘琛曾承诺给内阁,由冀州自行承担粮草和军饷一事,如今漕运这条线算是毁了,接下来守备军的粮草可如何是好,“那水运一路定是行不通了,朝中虽不至于因此替换那漕运总督,可涉及到的大部分官员肯定是要更替的,殿下可还有其他路子能从徐州购买到粮草”
“你怎知我用的是徐州的仓廪”
“猜的,徐州不算大禹粮仓,只是个替补,大禹真正的仓廪都在苏杭,徐州位置居东部,沿水,仓廪只能算是勉强充实,但比之苏杭差的不少,当地经商多,春耕少,不惹人眼。”
刘琛笑笑,“是这个理,不过这几年冀州本身产量也不少。”
锦盈歪着头想了片刻道:“若是仗打过来了,是否冀州粮仓就得减半了少人耕种不算,也会被毁一部分,可见徐州还是不能放弃对不对”
“对!所以新的粮草我们不走水路了。”
锦盈道:“殿下有备选就行。”她眯了眯眼睛,“是海运还是陆运这条线可以经商吗?”
刘琛来了兴趣,盯着她后背道:“你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