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秋很想睡个昏天黑地,不问世事,天荒地老。所以,当她睁开眼时,片刻失落,原来还是身处在这红尘之中。她费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稍稍侧头,窗外依然是朦胧的黑,只是那层青黑色正在慢慢褪去。她习惯性去寻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可一抬手便碰到了额头处的毛巾,轻轻扯下,发现毛巾冰凉,还微微有些湿度,似乎是刚刚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她一惊,迅速环顾了下不大的屋子,角落的沙发上果然坐着蒋衡,好似还在专注的看着那片星空,他头顶亮了一盏微弱的灯光。温语秋脑中慢慢回想起自己睡熟前听到的那番话,没错,其实她听的很真切,只是也不想回应什么,那么假寐着居然很快也就睡熟了。他是在这坐了一夜吗?此刻光晕中的他又再想着什么?为何坐在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那般的深沉落寞?昨夜他的话是想表达他也曾那么渴望过自己的承认吗?她挪了挪身体,想要起身,这动静显然让沉静的人回了神。 蒋衡头一转,笑容浮现,在苍白的气色下,这层笑像是染上了霞光:“你还可以再睡会,现在还早。” 温语秋看他笑的如此放松,恍然如梦。在她的记忆里,笑容不常出现在蒋衡的脸上。所以以前,她时常会说:我希望你开心点。 蒋衡在她床边坐下,下意识的摸了摸她额头,“好像退烧了。”说着又起身去倒了杯热水,走了回来:“还是多喝点水,等天亮了,再吃颗药。” “你一夜都在这”她低声问道。 “你幸亏遇见的是我。一个大男人在房间,你也就那么睡着了。”蒋衡的笑容愈发的明显。 她盯着他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凝重起来。这句话,听的她不舒服。遇见你,是幸运吗无悔并不代表有幸! 蒋衡看出了她的不快,但也知道这句话无从解释起。于是,他收起笑容,换了话题:“我晚上睡眠本来就少,一坐一个晚上也是常事,夜里比较容易思考清楚很多事情。” 虽然他看上去精神依旧,温语秋却觉得他异常疲惫。她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清晨5点,轻声说了句:“我这没事了,你回去睡会吧。” “不用!”蒋衡说的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今天要赶回西海,你再睡会。等天大亮了,我去餐厅拿点早餐上来。总要补充点体力才能出发。我到时候在车上眯会就行。”说着,他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了温语秋,看着她喝了几口,便将她放置在一边的毛巾拿起来,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时,他的脸有了些红晕,袖口卷起,手中的毛巾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洗了把脸。 温语秋见他用给自己物理降温的毛巾洗脸,职业性的提醒了一句:“你其实不应该靠我太近。” “现在说已经太迟了!”蒋衡将手中的毛巾一甩,淡然的回道。 温语秋见他胳臂处被扎伤的疤痕依然明显,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让他受伤总是理亏,这种感觉很不好。可这滋味还未平复,那个袖口下臂弯处的另一伤口又现了出来。这次,她看的清楚了些,伤口呈椭圆型,颜色已渐渐淡去,只是伤口边缘有些凹凸。她突然一惊,坐正了身子,急问道:“你那个伤口难道是……?” 蒋衡抬头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臂弯处,不动声色的放下了袖口。 “是枪伤?”她追问道。 蒋衡淡淡的笑了:“你又不是外科医生,怎么会这么想?恐怕都没见过枪伤创口吧。” 虽然他没承认,但温语秋却直觉上认为自己猜对了。虽说警察负伤概率不低,但他这三年不应该会有机会中子弹吧?她本想继续询问,可话到嘴边骤然咽了回去。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蒋衡见她又躺了回去,心里有着丝丝失望,难以名状。她刚刚的那番询问,短短几字,却带给他久违的温暖。“是受训时留下的伤。”他补充道,还是不希望她胡思乱想。不过,现在,她对自己的事能上心到什么程度,他是毫无把握。 温语秋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你快再睡会吧。”他催促道。 “你昨天说想让我去见见童雯对吧?我答应你。” 温语秋突然提到这件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无论如何,你照顾了我一晚上,总不好欠你什么。既然你曾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我就去。其实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就当还你这份情吧。”她说完,便又将头埋进了被窝,显然不愿再交谈什么。 蒋衡心里一紧,五味杂陈。她应承了自己的请求,而自己却并不开心。 吃完早餐后,两人办理了退房手续,租了辆出租车回西海。出发前,温语秋又吃了些药。上车后,药效起了作用,她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蒋衡为了让她能躺着睡,便一直坐在前排,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默默的观察她。 三个多小时候后,车子停了。温语秋睡的极其不舒服,一看车停了,便立马开门下车活动了下筋骨。这一下车,才意识到蒋衡是带她来了西海烈士陵园。身后有人给他罩了见风衣,她刚想上手拒绝,便听到蒋衡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这里风大,你给我披着。”说完,他大步往里走去,她也只能跟上。 她看着前方的蒋衡七拐八绕,在一颗松柏树下站定了。她慢慢走上前,看见这颗高大松柏遮蔽了一方大理石碑,碑上只有六个字:烈士童雯永生。她环顾了下四周,苍苍松柏,浩浩青绿,的确英灵长存。 蒋衡蹲下身,将碑上的落枝一一拣开,轻声道:“你还好吗?我来看你了。有段日子没来了,我想你也不会怪我。我现在在交巡警支队工作,挺好。去年,我在美国,去看过伯父伯母,他们身体硬朗,依然在工作。”他说着站了起来,看了身旁的温语秋一眼,继续道:“我带了个人来见你。她就是温语秋,我和你提过。” 温语秋静静的站着。清晨,她应下这件事只是为了还情;路上,她也揣度过自己站在此地会心绪难平;而此刻,自己内心尽无比安静坦然。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两人一时沉默,林间更加幽静,只有鸟儿偶尔啼叫几声。 “我们应该带束花来的!”半晌,温语秋柔声道。 “她以前说过,再美的鲜花都会凋谢枯败,她喜欢长久的东西。” “难怪你也从不买花。”温语秋说时无心,但立刻自觉这话在这说似乎不妥,弱弱的跟了句:“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句不好意思,她是说给童雯听的,她不想让长眠在此的人误会这句话带着酸意。如果是这样,那是自己对她的不敬。 蒋衡微微低头,想着自己确实从来不买花,但却送过温语秋一朵花,在那年的清风山。 半晌,温语秋轻声问道:“其实,你让我们相见,是为了证明什么呢?” 蒋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挪到了碑文上,沉默了会,开口回道:“当年,她让我以后若是遇上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带给她看。我答应了。所以,我带你来。”他顿了顿,继续缓声道:“童舒,你看到了吗?她很特别,不知道自己有多简单,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她的世界似乎只有岁月静好。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周遭都有着不单纯,但我不知道她如何做到,总之她拥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可以自动屏蔽掉那些纷繁复杂。即便遭遇暴风骤雨,也只会自伤自度,然后依然相信一切。这很宝贵对不对?只是现在,我似乎不能让她充分信任了。” 温语秋一直听他说着,内心渐渐起伏不定,“听来,你好像也不是经常来见她。我先走,你们再多说会话。”她转身想走,却被蒋衡一把抓住了。 “我与她说的话,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