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夏州 正月里,正值夏州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分。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掩盖过路人们的膝盖。在这寒冬腊月百姓们都在家中拥裘围炉,不迈出家门一步。 夏州城门口,身披黑色貂裘的李念歌矗立在寒风中,雪停了,最是冷的时候。可就算再冷,他也要来送一送荀曲。今日荀曲就要启程前往夏州干一件大事,此事若成,李念歌统一天下的霸业便推进了一大步。 荀曲身着一席灰色毛绒大衣,带着一顶白色的羊绒毛,脚下穿一双厚厚的棉鞋。李念歌从邱墨手里接过一条围巾,给荀曲戴上,又理了理他有点歪斜的帽子:“这围巾是先王爱物,四弟走的时候还是个孩童,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模样。他认得这围巾,这就是你们联络的信物。阿曲,此去南晋路途遥远,善自珍重。” 李念歌每说一句话嘴里就不断地向外喷着哈气,荀曲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上,说道:“臣一定不会辜负大王期望,不论结果如何,臣一定会竭尽心力。” 李念歌目送着荀曲的马车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中。他心中空落落的,他实在没把握来衡量四弟的心思。毕竟当年四弟还太小,十岁的孩子就要离开父母,被送到敌人那里去,稍不留神就会断送了性命。为此四弟的生母穆夫人思念儿子成疾,不久就去世了。西夏亏欠四弟太多,这一点李念歌很清楚。所以荀曲走之前,他再三叮嘱,倘若四弟真的背叛了他,也万不能伤他性命。 回到华裳宫后,李念歌在炉子前烤了一会儿,身子暖和了就又去案前处理朝政了。李念歌就是李念歌,即便这在寒冬腊月,依旧不放松政务。 邱墨端了一盏枸杞炖羊肉,来到案边盛在了小碗里,递给李念歌。乳白色的羊肉汤搭配着红彤彤的枸杞使人胃口大开,李念歌一下子喝了两碗,顿时感觉一股热浪在胃里涌动,驱除了身体的寒气。 邱墨伏在李念歌耳边说了一句话,李念歌就示意左右都退下。邱墨走到殿下,附身说道:“大王,黑衣人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哦!”李念歌将手里的活计搁到一边,抬起头注视着他,“究竟是何人?” “回大王,臣这几日根据那位黑衣人的身量特征,又去调查了那日外臣出入皇宫的记录,结合二者,只锁定了一个人!”邱墨的语气愈发颤抖。 “何人?” “回大王,那位黑衣人极有可能是......是......”邱墨的语气断断续续,李念歌顿时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邱墨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可能是......是......国师!”说完他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大王的眼睛,他知道国师在大王心中是何等分量。 “阿曲?!”李念歌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子,震惊之余似乎想起了什么?荀曲从大理回来就感觉他有点不对劲,眼神里充满着忧愁,以前的荀曲是那般潇洒自由,从不知忧愁是何物?而今他已经贵为国师,在西夏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尊贵,他有啥可忧愁的呢? 他又想着如果依邱墨所言,那位出现在母后宫里的黑衣人是荀曲,那么他与那名大理女子有何瓜葛?对了,大理!荀曲回来之前不就是在大理居住的吗! 他灵光一现,将邱墨唤到身边吩咐了他一句。 这时候舍人来报,蒲颖公主求见! “叫她进来吧!”李念歌重新拿起朱笔批阅奏折,邱墨在一旁随侍研墨。不一会,一抹红色身影踏入了华裳宫,来人正是蒲颖公主。蒲颖公主乃先王庶出最幼女,今年二八年华,因为生母是一名卑微的掌灯宫女,一出生就不受先王待见,被送到宫外居住与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李念歌即位,他看妹妹可怜,就将妹妹母亲接入宫中,还封她为蒲颖公主。 蒲颖身着一身红色的棉袄,身外披着一件雪白的披肩,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用银环束着,乍一看像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蒲颖拜见王兄!”她盈盈拜倒,用洪亮的声音说道,“王兄,臣妹不愿嫁给耶律将军,请王兄收回旨意!” “为何?”李念歌言语中有些愤怒,他看耶律胜是个老实人,发妻才刚刚过世,蒲颖嫁过去会幸福的,谁知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 “回王兄,蒲颖前半生过得非常艰难,从小我就发誓,我要嫁就要嫁给一个能让我动心的男子。而那个人绝不是耶律将军!还请王兄收回旨意!”蒲颖说道。 “放肆!”李念歌吼道,他本就因荀曲之事心烦意乱,像一堆干草似得一点就着,而蒲颖不了解情况非要往枪口上撞。“君无戏言,寡人圣旨一下,反悔不得,岂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好!非常好!”蒲颖也有些气急败坏,愤然起身,一旁的邱墨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到此为止,可她却当做没看见,继续竖着眉头挑衅,“我起初还纳闷呢?大王为什么那么好心,将我们母女接回宫里,原来大王一直在拨弄着您的算盘。耶律将军手握西夏兵权,您将我嫁过去作为拉拢和安抚他的工具。大王,你比先王还要冷血无情,我好歹是您的妹妹啊,你为何如此对我?” “来人!”李念歌心中的干柴已经熊熊燃烧,旁边的邱墨已经感受到了滚滚热浪袭来,“将这个辱骂先王和寡人的不孝之女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关在房间里,大婚之前不许出来!” “李念歌,李念歌,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也是多余的,才二十大板算什么!”被侍卫架起来的蒲颖依旧喋喋不休,“李念歌,你这么对我,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 蒲颖公主被拖走之后,邱墨赶紧命人把大门关好,防止她的笑声再次惹怒大王。邱墨对大王说,公主年纪尚小哪里知道大王是苦心为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二十大板下去,蒲颖公主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她被侍卫抬回了寝殿。她母亲邢氏见女儿被打的皮开肉绽不停地抹眼泪。蒲颖看到母亲那副样子,撅起嘴不耐烦地说道:“哭什么哭,真没出息。在帝皇家最廉价的就是眼泪了。” “女儿!女儿!娘看耶律将军人不错,你就不要同你王兄作对了!”邢氏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弄得遍体鳞伤这又是何苦呢?” “你还有没有点骨气?”蒲颖直起身子,气愤地敲打着自己的胸口,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可是先王唯一的女儿,本应该过得像李长平一样富足的日子。可我呢,跟着你在宫外受罪,受尽世人白眼。我是庶出不假,但她李长平也是庶出!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邢氏吓得赶紧捂着女儿的嘴巴,然后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听见。然后流着泪对女儿说:“孩子,你要怪就怪娘吧!娘出身卑微,才会连累你受苦。求你不要对大王出言不逊,宫中耳目众多,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呀!。” 蒲颖面对这么一个委曲求全懦弱到了极点的母亲,也是醉了。只好用被子蒙着头不再搭理母亲。邢氏只好抹着泪水离开了,蒲颖置身于黑暗之中,把洁白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晚上李念歌留宿在淑妃何丝丝的寝殿。丝丝乃大理人,十分胃寒,每到冬日寝殿里都要烧好几个炭炉,中间还有点一个香炉,来缓解浓郁的煤炭味。大理是远近闻名的花之国,踏入咱们淑妃的寝殿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屋内各处都弥漫着有人的花香。 忙碌了一日的李念歌,进入寝殿之后,何丝丝为他褪去厚重的大氅,换上轻便的寝衣。让他舒服的躺在床榻之上,自己则为她按摩着背部。丝丝瘦弱的小手一下一下击打在他厚实的脊背之上,为他带来轻松之感。 “丝丝。”李念歌轻唤了一声,忽然坐起身将柔若无骨的何丝丝揽入环中,何丝丝虽已经嫁给大王多年,但每次与他亲近都会忍不住脸颊微微泛红。他用下巴轻轻抵着丝丝的额头,“丝丝,你能帮寡人一个忙吗? “大王哪里话?大王是丝丝的夫君,夫君的话,丝丝定当遵从!”丝丝紧紧攥着大王的手指,娇羞地说。 “从明天开始,每日去母后宫中请安的时候,设法接近那个叫段萱的宫女。” “为何?”何丝丝听到大王提起那个叫做段萱的女子,忽然坐起身,皱着两条柳叶细眉道,“莫不是大王嫌弃丝丝了,要将那个段萱纳入后宫!” “这哪跟哪啊!”李念歌不禁失笑一声,重新将何丝丝搂在怀里,“寡人眼光高的很,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入了寡人的眼吗?寡人怀疑,这个叫段萱的女子,好像和国师有关。其它事关朝政,寡人不便告知与你,丝丝可能帮助寡人?” 何丝丝点点头,她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除了与别人分享大王,她什么都能为大王做,哪怕为大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李念歌笑着放下了帐帘,一夜云雨。 第二日何丝丝按照大王的吩咐,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趁太后不注意多多接近段萱,看看能不能与她说上话。这天,何丝丝请完安之后,太后让段萱送她离开,何丝丝瞅准了这次机会想要问段萱几句话,不想贵妃裴兰新抱着李长平来了,她让段萱去通报太后。何丝丝被气得不轻,瞪了一眼裴兰新,然后悻悻离去。 这个情景正好被太后身边的姑姑一览无余,转脸就禀报给了太后。太后本就多疑,何丝丝这么明目张胆地接近段萱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一个深宫妇人应该不会想到那么多?莫非是大王,肯定是大王起了疑心派何丝丝去接近段萱想套出些什么。 那日开始,段萱就不再从事接待后妃的活计,太后安排她到她宫里的小佛堂,每日抄佛经一卷。 何丝丝就再也没机会接近段萱了。在李念歌看来,太后这么做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印证了了他的猜想。 晚上李念歌抚摸这小时候母后亲自为了做的孩提穿的小鞋子,心想道,母后啊母后!您到底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儿臣?母后,从七岁开始,您就没有为儿臣做过一衣一鞋。我知道你疼爱牧儿,我一早就知道,每次我和牧儿打架,您总是先询问他受没受伤,无论是谁的过错,您都会严厉地惩罚我。可我不明白,当年父王传位于儿臣,您因何不反对?而今,阿曲瞒着寡人去您宫里,还有那个大理哑女。您到底要运作什么。 莫非您要把儿臣拉下皇位,改立牧儿?若真是那样您大可不必这般劳心动力苦心经营,只需您一句话,儿子甘愿让位。 想着想着,李念歌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