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脏污和血迹,她还隐约可以瞧见这些碎布上精致的青龙刺绣。
让他这虎落平阳之人穿着这样一件衣服进入修罗场,三皇子对他还真是恨得牙痒痒。
她冷哼了一声,将这身破衣服远远地扔了出去,却在下一刻,发现了陆玄庭能在修罗地里拖着一身重伤的身体,还苟延残喘十五天的秘密:一身破衣服之下一件薄如蝉翼的金丝瀚海纱。
她对这金丝瀚海纱并不陌生,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想到:洛浮屠对首领倒真是忠心,连传家宝都供上去了……
也难怪陆玄庭毫无意识地受了她一掌,却没有断骨,也没受什么严重内伤。
而他身上这些鞭痕和划伤也都是些皮外伤罢了,虽然也是严重,但是好歹没伤着骨头。
她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最为严重的伤口有两处,一处是脸上的一条长口子,还有就是他在刑部被齐齐砍断的右臂。脸上的口子将他的脸分隔成两半,一张玉面破了相;而他被砍断的右臂伤口处此时已经开始腐烂。
估摸着,当初刑部的半吊子大夫只是给他粗粗地涂了点儿药,而还没等他伤口将养好,就又被陆玄州送进了修罗地。拖到此时,他右臂断掉的地方有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她将小刀在火折子上烧了烧,毫不留情地将他右臂腐肉一一割下,又重新撒了药,包扎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在为人处理伤口,倒像是在解牛拆鸡。
她的手片刻都未停歇地为他处理身上这些伤口,透过他全身密密麻麻的划伤和抓伤,她似乎可以想象出他进来这十五天是如何在猛禽野兽身边抢食过活的。
“也真难为你能熬到现在。”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喃喃道,似是敬佩,又像是嘲讽。
陆玄庭此时毫无声息的样子着实是可怜。
谁能想到,往日里神采飞扬,眉锋眼厉,一怒震三洲的青龙王如今却落得这副下场?
他浑身上下都被草药敷满,直愣愣地躺在一片叶子上,剑眉微皱,似乎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一双星目紧闭,那张曾经迷倒鄞都万千春闺少女的玉面,如今却有一条由眉心直至右脸下颌的蜿蜒疤痕将之分割成了两半,狰狞似鬼刹。
姬霆霏估摸着应当是被什么野兽抓伤的。
再加上刚才山洞里的行军蚁在他的下巴和脖颈上留下了几个硕大的水泡。这些水泡被她挑挤干净,半透明泛着浅浅黄色的伤口在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甚是醒目。
她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将他全身上下用纱布缠了个严严实实。
看样子,他们得在这林子里再待上一段时间,等到他恢复些体力,能够行路了再出发。
想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焦虑:
与明远约好的时间是四十天后,他们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到达约定地点才行,不然别说是救陆玄庭,就连她也要被困死在这修罗地里。
她一定得出去……
她看向陆玄庭的目光沉了下去,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才默默地拎着手中的弯刀转身重新向林中走去,待到再次回来之时,肩上已经扛了一捆足有她手臂粗的树枝,以及十几根细藤条。
她将树枝统统甩在了地上,用弯刀将它们砍得长短不一,而后把它们规规矩矩,由长到短地摆在了地上。
随后,她又捡起脚边的细藤蔓来,不过片刻功夫,就以藤蔓为绳,将这些树枝段儿拼接成了两张简易的床。
这“床”平日里的普通的床榻要高上许多,足以避过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们。
看着这歪七扭八的成品,她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扶起自己因为长时间弯折而僵硬的腰,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然后左右摆动着身躯试图放松起来。
“老娘真是个天才!”
她乐呵呵地自夸了一句,耳边却忽的一下传来大娇爽朗的笑声。
她这才猛地想起,“老娘”这个自称,她其实是和大娇学的。
在认识大娇四人之前,她在姬家受的是标准的贵女教育,食卧坐立均不可行错一步,笑要捂着嘴笑,就连弧度都是有讲究的。
直到她十岁那年她被三哥姬昼哄骗着被丢在了大街上,被人贩子带走,认识了大娇他们以后,她才知道,原来笑是可以将两个嘴角咧到耳根处肆意大笑的。
想到这里,大娇的笑声似是忽然冲破了记忆的枷锁,在她耳边层层荡起。不算是顶好听,一吸气时还有些像鸭子叫唤,但是很是有感染力。
就连忍冬那样悲观的人听见大娇的笑声,都会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姬霆霏一颤,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这些许久都没有想起来的往事统统甩到脑后去。
然而,陈年旧事就像是河底聚集的沙石一般,一旦触碰,就会随着记忆的水流缓缓涌动,直到很久之后,才会再次沉淀下去。
不能想,不能想……
她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挂的那块小铜牌,埋下头去口中喃喃道:“因怖而生忧,因怖而生勇,亦步亦趋,天明始至;因怖而生忧,因怖而生勇,亦步亦趋,天明始至……”
半响,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才发现日头已然偏西,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黑下来了。
天边烟霞绚丽,夕阳如血一般从云间倾洒到了尘间,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了红。
日暮西斜,她快步朝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