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衣将自己韶华宫里的一个偏院拨给少年单独居住,并使人去照料他。 少年住的地方叫作梧桐苑,是韶华宫里最安静的地方,适宜养病。 这番动作铭衣做的坦然,传到其他宫里却坏了事儿了。 本来皇室子女养个男宠也不算稀罕事,可坏就坏在四皇子才十岁! 十岁的小孩子啊! 便知道养男宠了? 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 得告诉女皇陛下! 于是一堆弹劾的奏章被捧上了女皇陛下的桌案。 “嗯?朕十岁的儿子要养男宠?”女皇陛下一笑,“让他养罢,我皇儿开心就好。” 要不说怎么四皇子是女皇陛下心尖上的宝贝呢。 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天底下最大的那位宠着呢。 这话传进群臣耳朵里也就是再咂摸咂摸陛下有多宠爱小皇子罢了,不过传到旁人那里可就未必了。 “哎殿下您消消气,消消气!”随侍小路子躬身不住劝着。 一身曳地红裳的女子狠狠将花瓶摔到地上,小路子忙不迭躲到一旁。 “殿下您消消气啊,哎呦!” “宠爱?哼,宠爱?”女子一字一句仿佛自齿缝挤出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受宠到什么时候!” 另一边,钟庭宫内。 座上身着鹅黄软云裳的女子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神情娴静安然:“听说皇长姐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她的随侍小静子露出笑容:“是呢,听说气得狠了,连人也砸。” “皇长姐就是这脾气。”那女子单手撑着下巴,笑意宛然,“本来嘛,小皇弟是母皇幼子,偏爱些也难免,何须如此动气。” “殿下说的是。”小静子附和道,“若论温雅娴和,诸皇子女中哪有人能同您相比。”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做妹妹的,哪里能越过皇长姐去?” “是,奴才明白。” ——————*——————*——————*—————— 夜色渐浓。 少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风拂过面颊。他呼出一口气,揭开面上的伪装,露出那张惑色殃国的脸。 “如忌。” 黑夜中出现一道身影:“殿下。” “去……”少年低语,面色诡谲而飘忽。 “是!” 待如忌退下,他望着夜色里浓郁乌沉的黑,今日的画面一幅幅浮上脑海。 今日的事算是一个试探罢,是给仍不死心的他自己一个交代。 四皇子最初对他惨境的无动于衷让他分外失望。 而阿铭,阿铭就不会。 因为前世,这样的事的的确确发生过。 那时他因为容色出众,被温四小姐看中,想要当街强抢。他不从,便被摁在地上暴打。 那时也是她,刚刚凯旋归来的她,看到了这一幕。 在南竺时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曾叹过他的容貌与皇后太相似,太美,是福也是祸。可他只觉那是祸,不是福。 他忍受着别人毫无道理的欺凌与调戏,忍受着日复一日被人当玩意儿的羞辱戏弄。 冬日为了暖和,他跑进马厩偷马草来盖,却被御马监打了出来。实在饿得狠了他便剜草丛中的野草,用水搅成糊糊强咽下去。 那个时候他只期望,期望只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予他一点点的善意。 施舍也好,可怜也好。 只要一点点。 他哀求,将天上神佛求了个遍。 可是,没有。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然后他咬牙走了出来。 他不能死,他要报复,报复这些人,他绝不能死! 于是他用尽机会疯狂吸收他能学习的一切东西,在自己有反抗之力之前极尽隐忍。 即便是那日被温景和压在地上打,重重的拳头一下一下狠狠砸下来,他也咬牙死死忍住。 因为他早晚会将这些一一数倍奉还。 然后她出现了,她拦住了温景和。他看着她将温景和撂在地上,看着她将他扶起来。 她的声音柔和,她问他。 “你还好么?” 他只觉可笑。 为什么要救他呢? 在他最绝望最需要一丝光的时候没有人救他。 这个时候又来了做什么呢? 他将她的善意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利用了这份善意。隐忍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利用自己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达到目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痛楚的表情,凭自己容貌的优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她果然被他勾起了怜惜之情,将他抱起来,带到马车上。 她为他小心翼翼地上药,问他疼不疼。 罢了他因疼痛而昏昏欲睡,不慎跌入她怀里,她也不曾推开他,任他靠着。就那样僵了一路,僵酸了肩膀。 她身上香气温淡,却熏人欲醉。他从没有睡过那样踏实的一觉。 那么暖的怀抱啊……他从没有被人那样抱过那么温柔地对待过。 可他不能留恋。 他要复仇,他要滔天权势他要翻云覆雨他要回到南竺夺回他的一切! 他要把她变成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她极受女皇宠爱,又手握兵权。唯一的不足是心思大气疏落,难免遭人算计。 可这不足恰恰是他能够利用的筹码。 他开始不着痕迹地勾引大皇女,让大皇女丢了心思在他身上。又故意在阿铭面前做出被迫的模样,让她心生打抱不平之意,屡屡与大皇女产生冲突。 让她们二人两虎相争两败俱伤,这是他同三皇女的交易。 这姐妹三人中,唯有三皇女最无情凉薄深不可测,和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他不怕。只要是人一定有弱点,他有的是时间一点点磋磨死她。 这样的布局原本很好,阿铭也轻易上勾。 可渐渐的,看她被人设计谋算,他竟会觉得生气。会想他们凭什么算计她,连他都,连他都…… 连他都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连他都舍不得算计的温暖,他们怎么敢! 于是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想嫁人的心思。 想嫁给她,护着她,不许旁人算计欺负她。想为她操持内外,让她的家染上他的气息,想霸占那样温暖的怀抱一辈子。 哪怕放下仇恨,放下他所谋划的一切。 只是后来…… 他到底得偿所愿了么? 百里无郁头抵住窗棂,捂住眼睛低笑出声,笑得癫狂恣意,眼泪都淌了出来。 她终究是不在了。 不在了啊! 他还在等什么呢。 ——————*——————*——————*—————— 次日,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着了风一般吹遍大街小巷。 温家四小姐死了! 听说死状甚为凄惨,头颅被人割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温府门前。四肢也被一节一节砍断,手指与脚趾直接被碾成了肉泥,血肉模糊。 胸膛被开了个大口子。凶手甚至将其中的脏器一样样取了出来,在地上摆了两个血淋淋的大字——该死。偏生五官完好,让人一眼就瞧得出这是温家四小姐温景和。 听说温尚书出门见到这一幕直接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听说四皇子从流光楼出来时,温四小姐也在里面,且是躺在地上的。 听说两人发生了争执,似乎是为了一个男宠。 种种种种,愈传愈离谱。 于是小小年纪被弹劾养男宠的四皇子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少年半倚在床上,一手半支着额头。 “办好了?” “是。”如忌拱手道,心底有些犹疑。 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自家殿下的想法。 在他看来殿下在四皇子出生时便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甚至平日里烹茶调香选择冷宫那处的凉亭,也是因为一抬头能够望见四皇子的宫殿。 他甚至以为自家殿下是喜欢四皇子的。 但殿下每次做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此次谋算处处针对四皇子,如今又将其推上风口浪尖,任人针对诬陷。 他实在是不明白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不明白我想做什么?”百里无郁半抬眼,慵姿媚懒,“他不是一向自诩聪明么?便让他自个儿解决去罢。” 四皇子什么时候自诩聪明了?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哪里知道,百里无郁所指的,是前世的楼兰容衣。 消息递到铭衣面前的时候她正在温书,虽然在人前她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又常常逃学的作态。但那不过是做给人看的而已,在私底下,她怎么能不用功。 “温景和死了?!” 小福子也是紧蹙着眉,心急得很:“是啊,殿下,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最过分的是,都说是您害的!” 铭衣缓缓眯了眼,眸光冷厉,这是有人挖了大坑给她跳啊。 这么大阵势,还真看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