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云姑娘……” 云瑾听见耳边似乎有人在轻轻地唤她,可身体却浮浮沉沉,不由自主、不知要飘向何方。耳边的呼唤一声响过一声,每一声都似要抓紧了她,不叫她随波逐流而去。撕扯之间,她忍不住微微□□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明,窗外天色大亮。 耳边仍是方才那名女子的声音在催促:“快,云姑娘醒了,你先去请关夫子,再去禀告王爷。我在这里守着”。 王爷……哪个王爷? 云瑾不禁微微一愣。 是了,那日失去知觉之前,那个抓住自己的蓝衫男子,那个自己一贯称之为乔伯伯的人……她听见娘亲叫了他一声“聿王”。 聿王?为何他会是什么聿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名婢女本来站在门边,急忙过来扶住了她。 云瑾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转,垂了下来。 她长的很清秀、举止很得体,可年岁……瞧起来并不比自己大上几岁。 云瑾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婢女将她扶坐了起来,还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云姑娘,这里是聿王府。姑娘前日被聿王爷带回来。今日方才醒来,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云瑾默了一默,抬起头来,“姐姐你……如何称呼?” “奴婢不敢,”婢女赶紧站起来,裣衽为礼,和声道,“姑娘是聿王爷的贵客,唤奴婢名字凝霜吧。” “凝霜,”云瑾微一踌躇,还是唤了她的名字,“我……想见一见聿王……” 凝霜不及回答,便听着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推开门。一名年轻的婢女进了来。 “呀,云姑娘你真的醒了……”那名婢女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笑眯眯地冲着云瑾。 凝霜一手扶着云瑾,一手冲着她摆了摆,显然是叫她不可聒噪。 可新来的婢女左看看,右看看,吐了吐舌头,却仍是笑眯眯道:“云姑娘,关夫子来了,让他给你把把脉。” “关夫子?”云瑾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了一想,又问道,“江湖上有位姓关的医家圣手……” “是他,是他,关至臻老夫子,他在我们聿王府已经好多年了……”新来的婢女笑着让开路。云瑾才瞧见她身后正站着一人,年已届知命,颔下三缕清须,须发皆白,样子极是清矍,身上也不似寻常郎中那般挂着一个褡裢,反倒是像极了一名老儒生。 云瑾的目光默默地盯着关至臻。关至臻却是正眼也不瞧她,走上前来,立着将手一伸,右手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便连脉枕也不放一个。 过得一会,他收回了手。 新来的婢女忙问道:“关夫子,怎么样?” 关至臻未曾理睬她,转过头来,同凝霜道:“我早同你们说了,她只是心力交瘁,故而一直昏睡。睡醒了便无大碍了,怎么又来麻烦我?” “是是是,”凝霜仍是陪着笑,“还是劳烦关夫子再开几副温养的药。” “温养的药,谁人不可能开?”关至臻摇头,转身便走,“聿王府里多的是,你们自己找去。” “哎,我们又不是……”新来的婢女被他说急了,张手要去拦他,被凝霜一把拉住。云瑾微微侧过头,望着关至臻的背影,突然心头一跳,轻唤道:“关夫子?” 关至臻脚步一停,没有转过身来,也不出声。 云瑾微一踌躇,低声问道:“关夫子,我从前曾听说过,关夫子国手无双、又仁心仁术。我……我心中有件难题,想要请教关大夫。” 关至臻扬起头,扬声道:“老夫只会看病救人,其他的一概不晓得。” “我问的,是毒。” “毒?”关至臻默然了片刻,缓缓踱了个圈子,转过身来,“什么毒?” “关夫子可晓得……”云瑾一边思索,一边问,“这世上有一种蛇毒,人被咬之后,三日内毫无迹象,可三日一过便立时取人性命的?” 关至臻眉头都未蹙动半分,眉心却突地跳了一跳,沉声道:“天下哪有这样古怪的蛇毒,老夫不曾听过……”他顿了一顿,有些踌躇:“倒是有一些药,可以压制毒性,将剧毒发作之日拖上三日。” “三日之后呢?”云瑾追问道。 “三日之后,若无解药,毒性反噬,立时取人性命。” “是么?”云瑾顿时沉默了。她轻轻地咬着牙,过得许久才缓缓道,“多谢关夫子指点。” 关至臻也不客气,“嗯”地一声便应了。他指着云瑾,淡声道:“我见你年纪也不大……我问你,你可听过庄子鼓盆而歌,送妻升遐的故事?” 云瑾一愣,连头都无力抬起,声音低沉了许多:“爹爹曾经教过。” 关至臻微微颔首,沉声道:“生死皆是命数,无须太过萦怀。你一个姑娘家,就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情,少琢磨些这些蛇啊毒的。” 自他进屋之后,态度便十分傲慢,这一次说话,更有无端斥责之意。云瑾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反驳,更不说话。反倒是那新来的婢女皱起了眉头,大声道:“关夫子,云姑娘方遭变故,你难道就不能……” “她家的变故,干我甚事?”关至臻打断了她,语声更是傲慢。凝霜急忙起身,颔首为礼,谢道:“有劳关夫子了!” 关至臻斜睨了云瑾一眼,双手一背,就出了门去。 新来的婢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便蹲在了云瑾的面前:“年纪越大,越不晓事,你别理他。”她又笑眯眯地道:“我叫凝香。” 云瑾见她年纪不大,只与自己相仿,脾气和凝霜大相径庭,微微笑了一笑:“关夫子说得极对……” 凝香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拼命摇头道:“什么对,我说就是大大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她叽叽喳喳的,一路“不对”下去,却听凝霜道:“王爷!” 凝香顿时将话一收,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讪讪地挪到了一边。 云瑾这才见到一人,自门外迈步到了自己面前,年已不惑,白面微须,眼角微微下垂。云瑾见到他,心头不禁一阵涌动。她忙强自按捺,便要行礼:“聿王爷……” “怎得唤我聿王?”聿王面露微讶,伸手按抓了她的肩头,和声道,“从来都是唤我乔伯伯的。” “从前云瑾并不晓得您是当朝的聿王爷,失礼之处……” “没有什么失礼的。”聿王一直在凝视着她。他双眉未展,声音微咽:“一切仍如从前,我们唤你青鸟,你唤我伯伯。” 云瑾默默颔首,淡淡笑道:“生死皆是命数,青鸟懂得。” “好,好,这才对了,”聿王听她能这样说,甚是欣慰,拍了拍云瑾的手,“放心,一切都有伯伯在,此处便是你的家。” 云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嫣然一笑:“多谢乔伯伯。” “这便对了……”聿王面色愈发缓和,柔声道,“这御六阁,是我从前向道清修的地方。虽在聿王府里,却是独门独院,你就住在这里。凝霜、凝香……” 凝霜与凝香一起应了一声。 聿王道:“你们以后就陪着青鸟。这聿王府,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这御六阁,却不许有人来打扰。便是那个……那个小子……”他一时说不出来,凝香嘴快,接了话道:“诩俨……” 凝霜的左臂撞了她一下:“是五公子……” “对,就是诩俨那家伙,”聿王不以为忤,反而面露笑意,“未得青鸟允许,便是他,也不许进。”说完,他又坐在云瑾旁边,温言软语地叮嘱她,云瑾也顺服地听着,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直到外面有人来请聿王,他才走了。 他前脚才出屋子,凝香后脚便又蹲在了云瑾面前,笑道:“云姑娘,你晓得诩俨是谁么?” 她笑得真甜,可云瑾只是淡淡地回道:“凝霜不是说了,是五公子么?” “是他……”凝香笑道,“他是我们聿王府的……” “聿王……是什么人?”云瑾轻声打断了她,“聿王府,离遇龙峡有多远?” “云姑娘……”凝霜叹了口气,正要回应她,云瑾又打断了她:“我不是聿王府的人,你们唤我名字便好了。” “青鸟?我方才听见叫聿王这样叫你,”凝香抢着道,“你的名字是叫青鸟么?” 云瑾抬起头,瞧着凝香,她圆圆的脸,笑起来很是可人;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凝霜,她却是体贴温婉。云瑾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凝霜和凝香对视了一眼,凝香面上含笑,凝霜语音温柔:“我们聿王,是当今皇上的……” “聿王是皇子,可皇帝却不怎么喜欢他,皇帝喜欢他另一个儿子楚王。”凝香笑得清甜。凝霜瞪了她一眼,可凝香却不管不顾,只笑着道:“聿王爷平日里自己不也这样说过么,不然怎么五公子他们连个爵位都没有呢?” “王爷说得,你说不得。王爷能直呼五公子名字,你不能,”凝霜语气重了许多,回身对着云瑾,仍是语音轻柔,“青鸟,这里是安靖城。” 安靖城,皇宫京畿所在。 冠盖如云,七相五公。 听说在街上随便遇着一个人,都是朝廷权贵。 规矩必然也很多,到处都要守礼。 这样的地方,离去遇龙峡、离去广湖与缙南这样的江湖之地,一定是极远极远了。 云瑾心中微喟,轻声道:“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