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人声嘈杂,这对话没有传出去一丈。
淑妃下意识上前一步,等听清后,反而嗤笑,“她?事无三日新,像她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这几年年年进新人,一个比一个年纪小,哪个又真起来过。”
我亦肯其说法,这几年来舅舅愈发追逐美色,曾以密令要各地严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侍奉。昭婕妤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淑妃眉目萧索,她也曾经是其中一个。若说恨,那也只恨所托非人,恨帝王无情。
——亭子里,昭婕妤天真烂漫问:“那陛下,这湖有名字吗?”
帝答:“你不说我倒忘了,这湖,还没有名字呢。”
妃子于是娇娇道:“那陛下快想个名字呀?这么漂亮的湖,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淑妃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个笑,“当年县主牵着小九来找我的时候,我便知道县主年纪虽小,心思却一点不浅。”
如果太后的关系是那么好搭上的,含象殿的门槛早就被后妃踩破了。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安乐长公主的女儿——她的亲外孙女——能真正挤到那天底下最尊贵、最自私、最冷漠的女人心里,占得她儿子之外、仅剩的三分真心宠爱。
但需知,太后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长寿了。
淑妃笑着,意味深长道:“离父远家,县主确实应该多为自己着想,毕竟,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
舅舅宠过的女人太多了,但真正坐上正一品的淑妃位置的,却只有我面前站着的这个。所以她不妨傲慢,唯有傲慢才会滋生不甘、才会激愤。
不怕她笑里刀绵里针,剐皮割肉,剔髓挑筋①,只怕她当真逆来顺受,安此现状。
我轻轻掀起一个笑,像微风吹开水波荡漾。
“舅舅日理万机,外祖母又是万事不沾的性子。娘娘当日为我讨要封邑之情,云平始终记在心里,毕竟这些事,娘娘不说,云平还真想不到……”
这种事,若不提便无人想起,但若由我亲口讨要,则未免难看。淑妃来说,反而最合适不过。
笑意清浅,我悠悠道:“从那刻起,我便知道,这后宫之中,除了外祖母,淑妃娘娘便是云平最亲近的人了。”
“县主记得的,我也始终记得。”淑妃眼尾撩过我一眼,似有氤氲的水汽,潋滟风情,“我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小九一个儿子了,小九那般亲近你,这几年来,只叫你一声姐姐,我自然也把你当我的亲女儿一般……”
我垂头看湖里的鱼苗聚群,盲目地张吐、追逐泡沫。这几年,我接触过的几个宫妃里,她是最聪明的一个。
借着淑妃的关系,洛阳张氏一门近几年也算是渐渐起来了,子弟姻亲里也有几个前途可期的人物。
婕妤十二、嫔有九、夫人有三,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却只有一个。要么凭家世,凭宠爱,要么母凭子贵。
淑妃什么都差一点,但又什么都有一点,我不知道她是想要做皇后,还是要做太后。就像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还是把山给铲了。
不过只要她有欲望有野心,如此,便可与我利害相关、同舟此刻。
张心怜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像我也不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彼此身上找寻找共同的利益,更不妨我们甜言蜜语、亲密无间。
于是,我说:“娘娘是云平的舅母,小九又是云平看着长大的亲表弟,情分自然不同。我与娘娘之间,并无冲突,而且是可以互惠互利的,不是吗?”
“互惠互利……”
淑妃琢磨着用词,忽然笑开,“县主所言倒是贴切,确实是‘互惠互利’。”
因利相合,分亦无害,所以能互利互惠。
——“有了!”
恰此时,亭中梁帝抚掌,“这湖以后便称“如意”吧。”
太后赞道:“如意湖,倒是个好名字,寓意也好。”——
远方,火烧的晚霞如层层鱼鳞,一路往尽头铺陈去。
如意湖,如意湖。
我微微怔忪,忽然衷心祝愿道:
“希望娘娘与我,都能如意。”
淑妃看着天边,雯华云彩在她眼中灼灼燃烧,我没有等到她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