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等等?”涂山博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虽然他此番来商议的,仅为口头协议,可是一旦谈妥了,便得实现承诺,夏国邦交之道,在于重诺。 “恩。”虞小云抠着矮桌,重重的点了点头。 先提出来的一方,向来是处于下方的,这一点她知道,可就算是处于下风,她也要嫁给他,不计代价,不计后果,那是上一辈子他教会她的。 “那好,我明日便去将军府拜见。”看到她态度坚决,涂山博然没有再过纠结,若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联姻,那么他自然会为夏国,为小公主争取到更多的利益,但这里头掺杂了真心实意,便不可以将之当做一场交易来谈。 “那我先回左徒府了。”虞小云站起身。 “阿云,若是你嫁给他,夏国能得到什么?”涂山博然开口问,他到底是盘踞夏国的大族后裔,为夏国考虑的心思从来没有拉下。 虞小云低头看着这位向来喜欢宠着自己的表兄,对方此刻已经收敛起了方才对着她的无可奈何之色,满目之间只有认真。 她是夏国的公主,理应为母国获得更大的利益。 上辈子死的早,别说为夏国带来利益了,到死,都是她在动用家族的力量,而这一辈子,她心心念念着的是另一个国家,竟是从来没有为母国想一丁点儿。 “算了,你走吧,是我们没有教好你。”涂山博然看她久久不言的模样,叹了口气。 “表哥,我可以现在想。”虞小云听了他这话,挨着他坐了下来,眨了眨眸子,声音脆生生的,要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她靠过来,开口那一瞬,涂山博然就有点儿想走的冲动了。 作为夏国都城,安邑有群山环绕,而王室子弟所居的禁宫,便修筑于山野之间,涂山博然是王后同胞兄长的儿子,自然也被归为这一类人中了,不过他是涂山一族为数不多的继承者,很少来这儿罢了。 他记得那一天他和王后正在讨论着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就看到禁宫的婢女惊慌失措的狂奔而来,鼻青脸肿的模样,失礼到了极点。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她的要求被拒绝的模样,简直胡闹。 她没办法离开禁宫,在她还未满十二岁的时候,这是为了她的安全,她跟王后提议过她想学武,但是出自涂山氏的王后,向来以女娇而闻名于世,绝对不允许武力十足的公主出现,所以婉拒了她。 然后就有了她这次的胡作非为,她揍了宫里的宫人,以此来证明自己想学武的决心,王后正在和楚王争夺太子妃的候选人,所以这件事就直接委托给他了。 所以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要顺着她的。 他进入禁宫的时候,小公主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裳,明眸皓齿,正坐在宫中那条溪流旁饮酒,落英缤纷之旁,流水叮咚之处,站了一排的婢女,大多是服侍她的人,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鼻青脸肿的模样,看的他都脸疼。 “母后让你来的?”他如今都记得,当时她是这么问的,那一年她很小,小到,他们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年幼无知。 “姑姑将你学武的事交给了我。”他当时还想着看看这个小丫头会怎么求他。 “表哥,你会同意吗?”那是她第一次挨着他坐,她的手使劲的掐着他的脸,神色也是如同面前这般乖巧的模样。 他现在都忘不了,他脸上被掐出来的伤痕,养了半个月。 “离我远一点。”往事历历在目,涂山博然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就想起曾经的噩梦。 “表哥,你真不打算跟我谈谈?”虞小云有些无奈的开口,对于夏国,她从前确实没有想到,但并不代表她不在乎。 “不了,有些事情,你得亲自看才能清楚。”涂山博然站起身,涂山一族的女孩,都是在激烈的争斗之中生存下来的,与姒姓王族不同,他不能要求虞小云像涂山一族的女孩一样,得到的愈多,就必须付出越多,地位不同,权利不同,要做的事情,也不同。 历届楚王多独断者,楚国的王后,极少有真正大权在握的,虞小云既然要做楚国王后,那么完全可以避免卷入利益斗争之中。而涂山之族的姑娘,总是选最优的那一位成为夏国王后,夏国王者,向来是能听闻他人意见,不独揽大权,故而夏国王后之位,必有足够的才能,方可驾驭。 虞小云有些困惑的看着他,从小她应该怎么做,他们都会很详尽的告诉她,这次,却只是提了提,就很奇怪。 “回左徒府吧,你身体才好,该好好休息。”涂山博然开口,显然是不想多说了,夏国的利益,自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那我可真走了。”虽然不明所以,但想到还在医馆等着的莘氏,还是转身离开了。 涂山博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幕之外,才低头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从这些天所搜查来的资料可以发现,楚国这位嫡公主与项凌云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旧怨,而这仇恨,既然是自小而来的,那么大抵是出在王后身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他无论如何,都无从得知当年王后和她的媵妾之间发生了什么。 楚王后卫姬,乃是卫国嫡公主,而项凌云之母乃是楚王后嫡亲的妹妹,按理说两人应当姐妹情深才对,何故在那位媵妾生项凌云难产而亡之后如此对待她的儿子? 找不到这一点,就无法对症下药。毕竟,这两个楚国至高无上的女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他的仰仗。 他需要知道,用什么样的利益,才能让项凌云心动。 “阿云,我已买好了补药,这就回府吧。”莘氏抬头看着拾级而下少女,开口询问。 “好。”虞小云对送自己下楼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照顾涂山博然,才点了点头,走到莘氏的身侧。 七日后的一个清晨,涂山博然再一次来到将军府,这一次,没有人阻挡他,项凌云甚至是站在门口等着他的。 他骗了虞小云,还是等过了一段时间才来拜访这位上将军,她到底是他亲表妹,他不想看着她所嫁非人,但结局很失望,这位公子,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底。 “将军是想站在这儿跟我讨论这件事吗?”涂山博然语气有些强硬,他对这个人并不怎么满意。 “不,我在等你。”项凌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没戴面具的他气势凌人,就算站在俊美的不像话的涂山博然面前,也不处于下风。 “算下来,我已经等了七日了。” 这个答案,涂山博然面色不变,但是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他把这件事情,是放在心上的。 “跟我来吧。”项凌云转过身,领着人往府邸里走去。 涂山博然见过各国的公子,那些公子虽然也有擅武之人,可是从未有过一个,会像面前这个人这般,毁了容颜也不能磨灭其意志,还在拼了命的往上爬,这样一个人,没人会知道他会走到哪一步。 项凌云进了屋,坐了下来,让身边的伺候的人都离开,才抬眸看着涂山博然。 “公主心悦你,所以,我才回来这儿。”涂山博然开口,他不能确定项凌云对他们家公主有几分情谊,但是这本来就是一场以情为重的联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最正常不过了。 “我知道。”项凌云举杯,敬了他一杯酒。 涂山博然喝了酒,他在夏国朝堂之上历练了十年的时光,竟然看不出眼前这个比他小十岁的人心中想法。 “我联姻。”涂山博然还在酝酿想说的话,就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 他将视线从酒杯上移到对面目光平静的人身上,凹凸不平的额上所流露出色泽暗沉的皮肤,布满了因为伤口而丑陋的疤痕,狰狞的如同百年参天树木浮现在地面上的树根。前几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声音暴戾,气势汹汹,浑身上下都是对敌人的恶意。 而此刻的他很平静,平静的就像碧波里的一滩死水,渗人的很。 “夏国公主,我从前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项凌云并不期望面前的人能回答,毕竟从来,能正面对着他这副模样说出话来的人,没几个。 “她说心悦我,来的莫名其妙,”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站立在马车上英姿飒爽的少女,眯了眯眼,“不过,我想我大概也是心悦她的。” “阿云才十二岁。”涂山博然这时候,只觉得脑壳有些疼,他想好的谋划,都被这货搅成一团浆糊。 “你既能代表夏国来与我促成这场联姻,那应当不是个傻的。”项凌云听到他这句话,摩挲着手中的杯子,难得好心情说了一句话。 “公主从小认定的事情,不达目的死不罢休,夏宫之内,没人能够拒绝她。”涂山博然冷笑一声,项凌云这般看轻他,实在是让人恼火。 太子妃便是以此为理由劝服了夏宫所有的人,王后有愧于女儿,楚王疼爱女儿,太子宠爱妹妹,如此一来,阖宫上下,竟然是没有人不同意她的意见。 “我知道了。”项凌云放下酒杯,细长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下,似有笑意从里头蔓延开来,可惜额上的伤疤太过深刻,涂山博然远远感受着他一身气势有些波动,看不出究竟。 “若是你同意了联姻,那么从此以后,阿云的安全便交由你负责了。”涂山博然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发现了对方有些松懈,立刻提条件。 “这是自然。”项凌云没有否决。 “夏国助你成王,条件是夏国临楚的边境,百年内不得发生战乱。”涂山博然念着早已在心中想好的条约。 “百年?”项凌云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他斜眼看着对面做的端正的男子,对方谈条件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句句带着不容否定的语气。 “楚国历代君王,最高寿者不过六十,百年之期,太长。”项凌云垂眸,抬手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在她有生之年,夏楚之间永不会有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