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博然为何会来此,自然是为了见项凌云一面。关于联姻之事,他并不着急,但他已经不能再拖了,数次登门拜访之后,郢都集市商人之中传出来消息,但凡成商者暴利之人,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备拘捕了,他们的财产自然是收归于国有。 要在郢都开启商道,是件不易的事,需要与众多宗亲们打好关系,与同行决定好各自的利益,涂山博然自然也是这么做起来的,故而他虽然一来郢都,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其中艰辛,只有与他共事之人才知晓。 不巧,有几次他去将军府,都看到了那几位跟他做大买卖的商人,再不知其间奥秘,他也愧为涂山一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了。 这位将军,交了驻扎城外的兵权,却在郢都收敛钱财。刚开始,涂山博然并没有想太多,夏国的王位更迭,固然是父死子继,可是向来是在子女之中选贤举能,若是王储昏庸,甚至可以从旁支中选择继承者。但是这几日无意之中听到酒肆有人交谈,楚国的王位,竟然大多是靠杀戮而来的,子杀父,叔杀侄,争端不止,周而复始,直到如今。 好在这一代,楚国上下,也只有这么三位公子,而上一辈的那些人,都死在了与当今楚王的争斗之中。 公主,来当这个国家的王后,真的合适吗? 有阴影笼罩在自己面前,挡住了白日的光芒,闭目的虞小云感觉到面前有什么在向自己移了过来,那个动作很轻,没有战意,没有杀气,她缓缓的睁开眼,清澈的目光在对上面前伸出手指指向自己额间的人那一刹变幻为迷茫,空灵的瞳孔里仿佛有一片云彩,轻飘飘的不带一丝力量。 项凌云的手指并没有停下,在她面前轻轻的弹了一下,水花溅在脸上有凉凉的触觉,虞小云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端着不知何时从巫女那里顺过来的水盆。 “从此刻开始,你身上所有的厄运都将散去。”他的声音沉稳而缓慢,她看不清戴了面具的他的容颜,却可以看见他嘴唇挪动的弧度,一字一句,像是刻碑之人,将诺言镌刻在坚硬的石碑上,流传千古,永垂不朽。 项凌云收回了手,站起了身,将手中的盆递给了站立于一边有些忐忑不安的巫女,他不过一时兴起,见到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有些担心她在除恶之祭的过程中直接睡着了罢了。 “要一同去听曲吗?”项凌云低头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突然开口询问,受过典礼之人,便可以自由的结伴游玩,他往年都是独自一人,今年多带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好。”虞小云点了点头,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站了起来。 项凌云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抬头环顾了一圈偷偷往这边看的人,本来好奇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招惹这位将军,在这儿坐着的,但凡家中有姐姐哥哥的,都是听说了当初在学宫里这位的光荣事迹,再加上如今他掌管了郢都的治安,没人敢与之对视。 巫女握着手中的兰草,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么胡作非为的公子,她除了沉默还能怎么办?以手中兰草沾水,轻洒在端坐的少年少女身上,悠悠古韵,清清碧水,谱就一曲恒古的歌谣。 山上因为这日的典礼,来了许多人,项凌云所谓的听曲之地,不过是山腹之间广阔之地修筑的亭台,亭下有琴师在演奏,台上有舞女在起舞,地上铺有干净的地毯,上置矮桌,放有酒水瓜果。 “将军,那商人又来了。”两人才坐下,虞小云便看到前世身为项凌云随从的佳宁走了过来。 “让他过来吧。”项凌云看了一眼正好奇的虞小云,开口道。 涂山博然过来的那一刻,是有些犹豫的,他看着小公主长大,隔了老远就认出来坐在项凌云身边的少女,想到再禁宫的时候,小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蠢样,他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人的身份都会暴露。 果不其然,他就看到小公主惊喜的目光,别说项凌云了,就是站在远处的人,都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应该有关系。 “你认识?”项凌云目光从头到尾就没分一点儿给涂山博然,自然也看到了虞小云的神情。 “不认识。”虞小云看到了自家表哥疯狂的暗示,言不由衷的摇了摇头,可她唇角憋着的笑意,这句话说了比没说还严重。 “你找我什么事情?”项凌云得到了回答之后便没有质疑,反而转头询问起了涂山博然。 “公子可否移步,此地人多嘴杂。”涂山博然深鞠一躬,态度极其庄重。 项凌云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将军耳力极好,你要是怕人听到,可以说小声一点。”虞小云眨了眨眸子,狡黠的像是山间灵兽,带着与生俱来的活跃。 涂山博然手握成拳,恨不得砸在她脸上,想到夏国王室里,王后才智无双,太子足智多谋,都将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在察言观色方便能力也是一流,怎么偏偏小公主就成这个模样。 “直接说吧,这儿的人,便是听到了,也绝不会流露丝毫的。”项凌云低头看着虞小云,她低着头捧着酒杯的模样再乖巧不过了,他看到她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也是如此,可偏偏到了自己面前,却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察觉到锐利的视线,虞小云抬眸,上一辈子,他看着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清冷如寒夜的水,沁人心扉的冰凉。而此刻,他目光里带着探寻,深沉的就像要将她整个人的身心剥离开来一般。 她抬起酒壶,斟满杯,抬手递给他。 涂山博然突然之间看不懂面前的两个人,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公主,但他看得分明,她眼底有汹涌的情绪在翻滚,那种刻骨铭心的深情,浓郁而坚定,就像她手中端着的酒杯满满的一杯,稍不小心,就会化为水珠滚落下来。 项凌云沉默了,他看着她,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没办法拒绝她所有的要求。他抬手揭开面具,遮挡住额间的伤痕,接过那杯酒,喝了。 “他是我表哥,是母亲娘家的一位亲戚,我小时候经常见到。”虞小云抬手指向涂山博然,声音从容不迫。 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了不大的声响,项凌云戴上面具站起身。 “跟我来。”确定项凌云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以后,涂山博然有些哑然的看了一眼虞小云,一杯酒,就讨好了这个人? 虞小云歪着脑袋,长发划过脸颊跌落在膝上的手背,她的目光看着面前空空的酒杯,沉闷的心情浮上心头,鼻翼之间有酸涩的感觉涌现,她几乎快撑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惊慌失措,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现在的她。涂山博然来的目的,她并不知道,可是这也意味着,她的身份必然是会暴露的,上辈子,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已经濒临死亡,来不及去抱怨她,可是这辈子,他们之间的关系…… 虞小云抿了抿唇,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啊。 项凌云看着远处的山脉,停下了脚步,这里是山腰上的一个悬崖,空无一人,若是一个不留神便会掉下去,没人会在这里偷听。 “在下,是夏国出使楚国的使臣。”涂山博然说。 “你是夏国的使臣?”项凌云抬起手,摘下面具,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哀乐。 “是的,吾来楚国的目的,是选一位联姻的公子。”向来对危机感十足的涂山博然退了一步。 “你今日是孤身一人来的,若是把你从这儿丢下去,你觉得夏国会知道这件事情吗?”项凌云侧头看着涂山博然,他额头上那个凹进去了的伤口深可见骨,只差些许就伤到了眼睛,若是一般的小姑娘或许会被他吓到哭。 涂山博然没有说话,待他看清面前这个人的容颜的时候,他有些犹豫,公主真的能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吗? “十息之间,若是你的话不能说服我,我就把你丢下去。”看着手中的面具,他今日所戴的面具,少了些张牙舞爪的墨色,多了几分细致的神秘之感。 “在下夏使,我王期望与楚联姻。”涂山博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可是他心底却有些复杂,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却要将她推入一个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火坑。 “夏国盘踞一地,向来不是只同周结联姻之邦吗?”项凌云声音不缓不急,但语气里的疑惑没有丝毫的遮掩。 “因为,”涂山博然看着远处的山脉,他脑海里浮现了年少时初入夏宫时碰到的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孩子,声音也带了些惆怅,“因为公主,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