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舞居是坊间专供世家贵族女子研习舞蹈之地，这儿有着楚国种类繁多的乐器，养着风格各异的乐师，比起学宫里端正拘谨的礼乐之舞，这儿的舞，多了几分每个人特有的风味。　　此地分为内外两居，外面装潢素雅，是供下人们休息等候主子的地方，故而宽敞简洁。而过了回廊进了里头，便全然是另一种格调。　　长廊尽头是半弧形的阁楼，楼下搭建了偌大的台子，围台摆放着整齐的乐器有乐师正坐立于器皿之前，阳光从台子上方照射下来，形成了天然的焦点。这是最临近外头的一个舞台，此刻有坊中的舞女在上翩翩起舞，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庭院里开的最早的枝叶才抽枝，露出几片半合的嫩叶，天气极冷。　　可那四位舞女却只着轻衫，她们所跳舞曲，甚是轻柔，饱含暖春之际，林间生灵雀跃之意，舞裙裁剪合身，抬手之间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腕，十指在空中律动，腕臂之间行如流水，一举一动如同会说话的灵兽，配合着乐师的音律，台上的女子，在人眼里，渐渐化作一幅暖意融融，鸟雀欢呼的林间画面。　　“这是主子请来的，只供贵人欣赏罢了。”引路的婢子见虞小云停下脚步，站立在一旁，介绍道。　　只供欣赏？那也就是说，她只可以观，却不能学习咯。虞小云心下了然，收回视线，左右看了看，台下左右有两条路，她并不识路，故而一时之间，有些犯难。抬手将跌落在脸庞的发丝轻轻撩至而后，她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来可不是为了看她们的舞。”　　“这是自然，若是姑娘想要习舞，可随婢往左侧，那里有从学宫里出来的女夫子，那些女夫子从前专门教习礼乐，若是想要观看姑娘们斗舞，可自行进入右侧，那儿每日有习舞上佳的姑娘斗舞。”婢女声音清亮，抬手指明方向并逐一介绍。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虞小云明显对她口中的斗舞比较感兴趣，她素来没有那个学舞的心思，让她去习舞，还不如让她打架来的干脆些。　　阁楼右侧有个用花卉隔开的小院，此刻院子里站着三三两两的小姑娘，有的在闲聊，有的也如虞小云一样，正在往前走。　　“那两位又开始斗起来了，真是让人难以决断。”一身浅色衣裳的女童挽着小伙伴的手，有些纠结的嘟囔着。　　“就是，两位姐姐都跳的那样好看，每次都逼我们选个最佳出来，真是难为我们。”被她挽着的人也是一阵抱怨，但是脚步却依旧匆匆，可见对此事还是很期待的。　　所谓斗舞之地，乃是四四方方的院落中央，有上好的木板堆砌而成的台，到底不是王室之尊，不敢擅自修筑石台，那台不算高，却足以让站立于四周的人们看清台上的人。台上两人各立一方，她们身后是这楚舞居的乐师，这些乐师能够两曲同奏而不乱阵脚，实有一番本事，故而斗舞，也是极考验舞者的心境的。　　角落铺有席，席上置了绒毯，不过离台子有些远，虽然可以看清，可哪有站在近处好。故而除却几个看上去体弱多病的，其他的人都是站立于台下的。　　“这两位怎么又斗起来了，林林总总算下来，这已经是这月第三回了吧。”虞小云还在打量着四周，就听见一个少年郎提高了的声音，带着些许啼笑皆非的意味，其间的看戏意味甚是浓重。　　这个居所，并未限制男子进出，只是楚国男子，大多是不尚舞的，剑戈之舞除外，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来欣赏舞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国不想听从家族安排婚姻的男子多了去了，而家族也并没有制止不能自由恋情，故而时不时这楚舞居里，有男子来捧场。　　“是啊，左尹家的姑娘向来淳朴，今日一斗，少不得又要被欺负了。”这儿男子统共五个，曲调还未启，其中一个见那少年郎开口，过来准备与之洽谈一番。都是姑娘家，他也不好意思往那人堆里凑，难得看到了个跟自己一样混迹姑娘堆里且豪爽的男子。　　左尹家的姑娘会被欺负，那应当是右侧的那位吧。　　那姑娘穿着一身藕色的裙裳，安静的站在台上，含着浅笑看着台下的众人，面色娇嫩，举止温柔，衣袖上花鸟纹路相间，煞是文雅。　　反观站立于左侧哪一位，真真是两个极端。左尹姑娘娇嫩似花，带着纯净安宁的气质，而她旁边的姑娘冷傲不近人，浑身带着的一股神秘感，端的是一股凌驾众生之上的气度。那姑娘此刻只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年纪不相上下的姑娘，两个人似乎在旁若无人的对话，隔着人群，虞小云看的并不真切。　　突然有一声高昂的琴声响起，刹那间四下静寂。　　那是立于台后的一位琴师，那琴师一身素白，恍若一条鲜明的界限，将台后两支演奏的乐师分开，让人不至于错乱自己的听觉。　　这个时候人们的视线是落在他身上的，然后才是她身侧的两队乐师开始演奏，虞小云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演奏，在她看来这完全是让人注意力分散的演奏。　　没有谁可以一心二用，特别是在这两种曲目的水平不相上下的时候。虞小云下意识的看向那名琴师，能在刚才那样的状况下，弹奏出高昂悦耳之声而不是刺耳的声音，这位琴师，才堪称大师。　　此刻这位琴师正在垂眸看着自己的琴，她坐在这里，是为了防止两方乐师失控，毕竟比斗之中，许多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故而还是有个镇场的人在妥当些，察觉到虞小云的视线，她并没有抬头，依旧沉浸在两首曲目之中。　　“越姐姐的舞姿越来越美了，感觉好轻柔。”有小丫头情不自禁的声音从台下发出，稚嫩清脆，立刻夺人耳目，就连虞小云也抬头看向了那个小丫头的方向。同时，她也看到了台上的舞姿。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左尹的这位姑娘，安静之时宛若含苞欲放的娇花一朵，而舞动之时，动作轻柔的如同柳枝随风飘扬，脆弱么，是很脆弱的。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在风中收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反而因为这舞动，而多了渺小生命阐述出来的巨大力量，让人为之惊艳。虞小云安放在身侧的手抓紧自己的衣裳，这支舞，让她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她侧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少女，目光注视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种想低下头的感觉，不是这个姑娘的舞不好，这位姑娘的舞很端正，虽然她身体的柔韧与姿态的柔美都比不过左尹之女，有些姿势甚至毫无美感，可是她的舞里透出来，是圣洁不可侵犯的气息。她大概是明白为什么众人难以决断两个人的舞了，左尹之女所舞，乃是凡尘俗世中撼动人心的毅力，而另一位所舞，却带着凌驾众生之上的神灵所带着的信仰之力。　　或许，左尹府的姑娘应该庆幸，这是在楚舞居，看她所舞的，不过是年纪与之相当的姑娘，故而她才有了这不相上下的美誉，若是在楚宫乃至更多人面前，她的舞，远远是比不过的。　　一阙而终，两人都停下了动作，虽然风格不一，但相同的是，这舞都是要投入大量的心力的，故而两人此刻都累着了。　　“越冬临，下次再别邀我同斗，你的舞，根本上不了台面。”墨衣的姑娘显然身体比左尹府的强健许多，虽然额间有汗，却依旧站的笔直，她的声音带着肆无忌惮的张扬，偏偏在场的人里头，没人敢出声否决她。　　越冬临看着台下的人群，没有人帮她一句，甚至刚才感叹她跳的好的那个小丫头，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失望了垂下了头，手握成拳，下了台，人们分开一条路给她。啜泣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刹，她抬起脚步，跑了出去。　　虞小云就站在最外一层，清楚的看到了她脸上的泪。不过一句话，不过世人的漠视，就轻易动摇了的心，为什么能跳出那样坚毅的舞呢？　　她叹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斗舞之人少了一个，接下来的事情，想来是不尽完美的了。　　“放肆！”她还没出那道垂花门，就听到有个女人怒意满满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加快了步伐，过了门，先映入眼帘的，是跌倒在地上的越冬临，本就是娇弱的人，冲出来的时候，应该是撞上了人，才跌倒在地上的。　　而另一个人，穿着一件绣着兰花墨绿的裙，此刻正横眉怒目着看着地上的人，到底是一国公主，那身气质便将越冬临吓住了，至今待在地上不敢动弹。　　斗舞遇上了一位众人不敢招惹的姑娘也就罢了，现在还撞了王后唯一的公主，特别是这位公主，在她的印象里，可是出了名的残暴。左尹小姐这运气，真的是差到了极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