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郢都排列整齐的宅院之中,左徒府后院里,最幽静的一处。屋檐旁的桃树只有零星几片叶在枝头摇摇欲坠,月光下树枝投射在空旷的院子里斑驳的影,衬得这寂静夜清凉如水。 “今夜月色不错。”虞小云坐在廊下,看着天空,轻轻的说。 匍匐在她前面的身影没有动作,他无暇去猜测,这话是不是在跟他说,但是此刻的他对于自己私自做主了的一件事情,内心惶恐。 女孩抬起手高于自己的额头,苍白色的丝带挂在她的白嫩纤细的指尖,那丝带穿过的玉坠洁白无暇,月下流露着淡淡的光晕,她的目光略带威严的看着那玉坠上的浮云。 “我原以为,左徒大人,足智多谋,不至于会自作主张。”虞小云将手放在膝上,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跌落在虞思礼的头前,清脆的声响,让跪伏于地的左徒大人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 “倒是我想多了。”虞小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是既然他来认错,她自然是要让他看清楚,他做错的地方。 他们的职责,就是在遇到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之时,告知主家寻求帮助。呕血一般都是无药可救的重症,故而他才会一时慌了神,传信于夏宫的人。他这么做并没有错。错在,他虽然身为姒姓于楚国的暗线,却没有直接传信于夏宫的人的权利,故而他利用了虞小云留在左徒府的玉坠,命令了跟随虞小云来的那两个人。 不告而取,乃窃。 他窃取了主子的东西,这是无可饶恕的事情。 虞思礼从来没有因为虞小云还小就敢小瞧她,从见面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个主家来的贵人,能从悍匪手中毫发无损,并让军队送她回来,本身就是一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故而他一直都很安分守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成她所思所想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过于尽责,他才会在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做出这种决定,忽略自己得到的消息若是假的,那么他所犯下的错误,将会有多大。 这一点,虞思礼知道,虞小云也了解,所以在这件事并没有对她照成多大的损失之时,她并不打算加以责怪。 “虞思礼,拿上我的玉坠,从现在开始,安分点。”风霁月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玉坠,站起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多谢主子饶恕。”虞思礼有些意外的抓住地上的玉坠,他看着她曳地的裙摆,缓缓消失在檐下,才敢抬起头,将玉坠塞入自己的袖子里,慢慢的退出这处院落。 她自小带着的玉,和为了她死去的人,并不对等。既然他们都以为是她的吩咐,那现在,就算是她的吩咐吧。 不过,那可是楚霸霸交还给她的玉坠啊,虞小云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有些不舍的瞅了瞅窗外,那里只有月光透着的些许亮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初冬之际,悄然而至。 树木枯荣,百草凋零,十月的到来,连空气中,都是薄薄的寒冷。学宫的猎场在这一日格外的热闹,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一日人们的狩猎之心。 虞小云握着手中的缰绳,她骑着的是教导马术的夫子特地选出来的马儿,通体洁白,温顺可爱,是贵女们喜爱的种类。她绕着树林外围的树木慢慢的走,并不打算进去狩猎,这一世,她是从昨日才开始修习骑术的。 十月初一,是腊祭日,在楚国,这一天白日里大多数的贵族子弟都会外出狩猎,因为入夜了,要祭祀先祖。虞小云看着身下的马儿腹间挂着的弓箭,目光淡淡的对此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在夏宫,并没有这么多规矩,她们姒族,从来祭祀的是天地神灵,江山社稷,这一日的祭祀,是前些日子狩猎得来的猎物,而且他们的祭祀向来是从晨光乍现到日落西山,月光照射于大地才算结束。故而对于清早出门狩猎,她并不习惯。 “虞姬要一起吗?”项灵晨和女伴途径此地,见到她一个人,开口询问。 这片林子里,今日被放了许多温顺的动物,贵女大多是会骑射的,要是努力努力,满载而归并不成问题。 “不了,虞姬学艺不精,会闹笑话的。”虞小云握紧缰绳,贝齿轻咬下唇,脸色有些羞涩,似是不好意思的开口。她不过十一岁,才学骑术,学艺不精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些贵女见她如此可爱的模样,心底升不起丝毫要看她笑话的心思。 “如此,为了虞姬上次的恩情,待我满载归来,定会酬谢你的。”项灵晨忍住自己想伸手捏捏她脸的欲望,驱马领着众人进入了密林深处。 虞小云看着她们远去,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上一世的记忆里,也是有这一场狩猎的,那时候,她靠着从小熟记于心的六艺,在这场狩猎中,斩获居多。而项凌云听说自己想要夺冠,竟然偷偷的将自己的箭,换在了他的猎物上,那个时候,心高气傲的她压根不能接受他的馈赠,让虞思礼跟楚王建议,追究起了是谁换的箭,最后他无可奈何的推出了一个替死鬼而结束了这张闹剧。 重活一世,她对于争夺学宫狩猎第一的名头,早已没了欲望。 她活着是为了做什么? 虞小云仰头看着天空,白茫茫的清晨,天际弥漫了一片的雾气,她什么也看不清。 “你会狩猎吗?”项凌云带着亲卫进入林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女孩高高扬起的头,长发如瀑垂落在她的脑后,露出她皎洁的侧颜,她的神情专注的看着天空,那样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憧憬与恬美,好像看见了很美好的事情,让人不忍破坏这一幕。 偏偏项凌云看不顺眼,出声打破了这一切。 “啊?”被他突然出声惊到的虞小云身子微微侧了侧,失去了平衡,好在她身体条件反射的抓紧了缰绳,趴在了马背上,稳住了。 她皱了皱眉,显然是对这个吓唬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喜。 然后她扭头便看到了已经驱马停在自己身侧的项凌云,以及,对方伸出的手落在她的身边,若是她没有及时趴在马背上,如今她应该,已经跌倒在他手臂间了。 她看着他,笑意盈盈。 笑不过三秒,虞小云瞅了瞅楚霸霸不太好的脸色,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抬手抓住了他伸出的手,在马上站起身,单脚踩住马鞍,手上微微用力,坐到了项凌云的怀里。她的动作很快,他毫无防备,但好在,他的反应快,在她手用力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这个动作带起的风,有清而淡雅的气息从在他怀里弥漫开来。 会不会被摔下去?虞小云一本正经的看着骑马环绕在楚霸霸身边的几个亲卫,身体紧绷,一点也不敢看向项凌云,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一世,战场之上,楚霸王长弓拉满,利箭射出之时,敌营之中立刻就有一员大将跌倒于马下的场面,气力十足,威武霸气的模样。 “虞姬,你要和吾一同狩猎?”项凌云低头看着她,面具之下的神情不明,唯一露出的瞳孔里,却没有从前看她时的厌烦。 “恩。”虞小云重重的点头,她抬眼看着他的脸,控制不住的笑意在她脸上隐隐浮现,她的手还放在他的手心,他没有松开手,她也没有收回手。故而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她看他的时候,整个人异常的柔软,就像楚宫里,美人养的小奶猫,露出软软的肚子给人摸的时候,特别听话。 他松开她的手,握住缰绳,没有再开口。那只小奶猫,被项灵夕扔进了井底,那个美人,也被她诬陷和宫外的男人勾结,被楚王秘密处死在楚宫里了。 从那以后,他再不敢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流露半分,唯恐被项灵夕发现解决掉,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喜爱隐藏起来,也学会了不去喜欢任何东西,可是这个小丫头,偏偏却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拒绝的方式介入这其间。 他没办法去拒绝她,他的目光看着前方,却能够感受到怀里的小丫头情绪因他而变得有些失落。 “会在马上狩猎吗?”他低头询问,空出一直手接过一边的人递过来,从她的白驹上取下来的弓箭。 “没有试过。”离得近,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放软,虞小云侧过头,将弓箭抱在怀里,面不改色的说谎。 “我控马,你来射箭。”项凌云空出一只手,对着身边跟着的人挥了挥,示意他们先离开,他要带着这个小丫头,这次狩猎得到的祭品,大抵是不会很多,但是他不能耽搁身边的亲卫,这次狩猎得到的猎物,可是唯一一个能带回家吃的。 “好。”射是小学之时就必须会的,虞小云对此道深谙,她想有楚霸霸在自己身边,她一定可以猎到许多猎物的。 她身体向后倾,抬手将箭搭上了弓,试了试,射箭的话完全不成问题。他握着缰绳的手放在她小腹前,头微微的偏了偏,给她挪开一些空间,晨光照射着她的容颜,这一刻专注认真的她,仿若坠入凡尘的狩猎之神。下一刻,她的气息突然变了,他看着她眸间有锋芒闪现,她握着箭羽的手指骤然松开,离弦之箭破风而出,射中了从林间窜出来的一头鹿。 “你这是天生神力?”他的眼力极好,看出了那只箭只剩下箭尾上的羽翼还在外面,开口问她。 “恩。”虞小云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道,这是从小就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前一世的时候,她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夏国小公主,这一世,从她开始练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力气,特别大。 项凌云摸了摸她的头,天生怪力,身患奇病,难怪会被送到家庙里呆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