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喧嚣声骤然停止,顾凝玉似是坠入深渊中,停顿了片刻。
一只温暖熟悉的手攥着她的手,将她从黑暗里带出,真实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顾凝玉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许氏温柔的面孔。
许氏焦虑神色尽退,大喜,“玉儿,你醒了,母亲急坏了。以后不准再与你弟弟去河边玩水,得亏管家发现得早,将你从河里捞上来。”
顾凝玉神情恍惚,环视四周,确实是她在宰相府的绣房,陈设一成不变。注意到自己的手缩小了,她跳下床榻,竟连身体也如孩童时期,她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稚嫩的小脸蛋,似是年幼时。
许氏怔怔地看着女儿,“玉儿,你在找何物?”
“母亲,我如今几岁了?”连声音也更为青涩稚气,顾凝玉吃惊地捂住嘴巴,触摸小小的脸。
“你这丫头,溺水,也糊涂了,你前些日子刚过完十一岁生辰。”许氏信步过来,抱她入怀,吩咐顾凝玉的随身丫鬟,“春月,去请府医过来。”
十一岁,溺水,一切都重新来过?是真的?顾凝玉想。
记起上辈子,同弟弟顾宁轩顽皮地在河边玩水,不慎失足跌入河里,溺水昏迷。
她咬了咬右手拇指,清晰的疼痛感传来,知道委实是重生而来。望向芳兰竟体的母亲,心随之一颤,抱着许氏的脖颈,“母亲!”这一声百转千回,肝肠寸断。
阔别一世,经历过天人永隔,顾凝玉鼻尖酸酸的,如蒲扇展开的眸子水雾氤氲。
许氏对女儿黏人反态有些惊讶,不推开,倒抱起她,柔声安慰道:“玉儿是掉在水里被吓坏了,别怕,母亲在。”
受到眷顾,温柔似水的温暖,顾凝玉泪水夺眶而出,漂泊于世,踽踽独行的那些年岁。眼中是仇人的幸福美满,心里惟有恨。
轮到自己亲尝这份爱,尘封已久,身处寒冰,堪堪冰冻的心,瞬间被捂化了。
许氏起身,送顾凝玉回到床榻上坐着,等她止了啜泣声,掏帕子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女儿如此模样实属可怜,许氏满目疼惜,意识到她小小年纪遭此劫难,方才酝酿的训导之言埋没于心,顾着先抚慰女儿的心。来日,谆谆教导一番。
一股暖流融入心,前时置身黑暗深渊的顾凝玉,一跃重现光明。思量既见了母亲,而那帮谋害过她一家的人,早晚都得打照面。
她立志,要报复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其是康槐与顾凝楠、吴氏。
当年未等到他们楼塌,遭报应,今世由她来惩治。
“玉儿,可好些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顾凝玉辨出,是父亲顾林渊。
许氏与顾凝玉转眸看去,顾林渊拉着顾宁轩的手,快步进屋。
许氏携女儿,向顾林渊欠身行礼,“夫君安好!”
顾林渊忙扶许氏,爱妻大家闺秀出身,虽身份尊贵,却性子温婉,知礼节。多次示意她,夫妻之间,私底下不必多礼。但不敢违礼数,恐这事传到母亲吴老夫人,遭训斥,便照常恪守繁文缛节。
“父亲、小轩。”见了顾林渊和弟弟,顾凝玉不由眼眶湿润。前世她一时眼瞎,错信奸人,害了他们,涅槃归来必定要守护好真心待她好的人。
顾林渊瞧着女儿红肿似水蜜桃的双眼,油然而生怜惜。以为是小丫头顽皮,怕挨打受罚而急哭的。
他收了平素严肃待人的做派,放温和语气,耐心地说:“玉儿,你哭过,别怕,父亲不会怪责你,只是下次不准了。宁轩,尤其是你,你若再犯错,父亲定会严惩不贷。”女孩子要乖巧听话些,男儿好动,自然得严词警告。
“是,我会好好听父亲的话。”顾宁轩怯怯地回望了一眼父亲严厉的眼神,立时埋下头。他确实是做错了事情,还连累姐姐无辜受牵连。姐姐溺水的状况,连他也吓坏了。暗自发誓,今后再不让姐姐受伤。
此时,春月请了府医来,为顾凝玉诊脉。
府医诊脉片刻,顾林渊问:“玉儿的病情如何了?”
“无……”府医汗颜,及时截住话,“无大碍,大小姐落入水里,寒气入体,染了几分小风寒。待草民开一贴药,服用几日,便可痊愈。”
重活一世,顾凝玉自然不是区区十岁小孩子,她敏锐地察觉到府医似是有事隐瞒。
顾林渊宽了几分心,庆幸女儿无大碍,嘱咐道:“玉儿,今后好好听你母亲的话,等病养好了,方可出门。”
顾凝玉乖巧道:“玉儿谨记父亲教诲。”意义上讲,她已非懵懂小孩子,孰轻孰重,拎得清。
顾林渊面露好奇,放在以前,素来活泼爱动的女儿早就抗议,或矢口抵赖,闹着要出去玩。经此大难,看来是懂事了。
“主君、夫人,吴姨娘与二小姐前来探望。”守在门外的丫鬟秋月进来禀报。
“进来。”顾林渊道。
顾凝玉眉心微动,视线落在一一被束起的珠帘处。许氏身着满绣如意鸟紫色长衫,体态丰腴惑人,点了浓妆的容颜比她前时在康府所见的徐娘半老之姿,要年轻上许多。
而顾凝楠则是十岁女孩的模样,某些对顾凝玉眼红的姿态不加掩饰。因涉世未深,不似成年后那般城府深,一力收敛、隐忍。
容颜有些对不上,但人未改,顾凝玉眼中一闪而过恨意,似是要将那些人生吞活剥。她垂下眸,换了副稍稍平和的神色。
“楠儿,快给你爹爹行礼,还有主母和你大姐姐。”吴氏说着,把顾凝楠推了出去,紧跟着一一拜礼,“妾身见过主君,见过姐姐,大小姐、轩少爷。”她终究是妾室,在嫡妻、嫡子面前,身份要低一等。
顾凝楠不情不愿,撞见父亲严肃的眼神,效仿娘亲一礼,“楠儿给父亲问安,给母亲问安!大姐姐安好。”剩下的顾宁轩,他虽是宰相府嫡子,但终归比她小,同父异母,怎么着也算她的弟弟。她不乐意低声下气。
“免礼。”顾林渊道。
“给姨娘赐座。”许氏素来平易近人,不端架子。
吴氏得了准许,跟随婢女春月挪至顾凝玉床榻前,佯装关切,“大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谢姨娘关心,玉儿好多了。”顾凝玉前后对比母亲许氏凝脂点漆,端庄美丽模样,看着是比吴氏要年轻上许多,觉岁月未薄待美人。
何况,许氏秾丽美貌,似天香国色的牡丹,非妖冶山花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