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透过镂刻的百鸟支摘窗倾泻下来,映得金樽之酒清亮透明。顾凝玉目光会聚于面前的杯中物,嘴角微微抽搐,心彻底凉透了。
任凭旁人如何看,都不会料到这酒中被下了毒,还是出自昔日对她情深似海的夫君之手。
真的一无所有……喝下去,这一辈子就结束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中显出一对熟悉而扎眼的人影。对影成双,真真是郎情妾意,好不美满。
康槐攥着顾凝楠的手,款款而来,眉宇间透露着凉薄,居高临下地瞥视顾凝玉,“你不肯喝下毒酒,一命偿命,闹着要见我,为何?”
一命偿命,顾凝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并未下手害过你们的孩子,何况她根本还活得好好的。顾凝楠,究竟是不是你利用自己的孩子,诬陷我,取代我的正妻之位?”反复思量,追究前因后果,得此结果。
当初她这庶妹步她后尘,心甘情愿嫁给自己的夫君为妾。多年来,她膝下无所出,对康槐心怀愧疚,由着顾凝楠与康槐共育一女一子。顾凝楠母凭子贵,在侯府显赫风光,受尽恩宠,只需一个正妻名分,便与她平起平坐,甚至盖过她正室嫡妻的风头。
她被废黜身份前脚,后脚顾凝楠就被扶了正,想必是自行下毒谋害亲生女儿,嫁祸到顾凝玉身上。
顾凝楠眸光一紧,显然有些心虚地说:“顾凝玉,别以为谁都与你一般,歹毒如蛇蝎。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放在手心疼还来不及。哪里像姐姐你,竟连双亲、弟弟都能下得了毒手去害死。”
听到这,顾凝玉双眼发红,内心又痛又伤,猛然起身冲到顾凝楠面前,死死拽住她的衣领,与她对质,“是你出的主意,让我去求父亲、母亲为康槐徇私舞弊,助他掩盖恶行,随后你们借机把罪责嫁祸给宰相府,借我的手害死父亲。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顾凝楠,你才是真的心狠手辣。”
顾凝楠不屑地剜了她一眼,“实话告诉你,夫君娶你之前,我们就已经两情相悦了。”
“康槐,她说的可是真的?”顾凝玉嫌恶地松了手,目光犀利地盯着康槐,有几分清醒了。
“没错。”康槐紧拥顾凝玉,冷嗤道:“别自作多情了,我娶你仅仅是为了得到你外祖父的支持,他是当朝唯一的外姓王爷,底下势力不容小觑。你以为,你外祖父家是为何被满门抄斩的?我依仗许王爷高升官位,王府式微,眼看无用了。我便暗中添了一份力,拉许王府下马,借机取代了许王爷在朝中的位置。既得到了我想要的,也不必留许王府苟延残喘,徒然忌惮,心有不安。顾凝玉,我许过你正妻之位,成全你的一厢情愿,我们两清了。”
顾凝玉大惊失色,素来温润谦逊的翩翩君子,衣冠楚楚之下,竟是如此不择手段、狼心狗肺的可怖面目。
她痛心疾首,一生看错人,害得身边的人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康槐,外祖父是如何待你好的,我都看在眼里。你居然扭转过头谋害他,并对许王府落井下石,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
顾凝玉激动地指着他鼻子又骂:“腌臜的狗男女,多行不义必自毙!”一敛温雅大家闺秀的风范,也再不是贤妻良母。何况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所幸未与这等奸佞之人有过血脉。没有子嗣,堵在心口多年的心病,一朝得治。
可,心是痛的,即是知晓缘由,已故的亲人们却永远不会复活。
“今日你必须死,来人。”康槐撇了撇嘴角,发了话。
四名婢女、婆子进来,一前一后,生拉硬拽顾凝玉,将她从狗男女的面前拖走。
凶恶婆子以大腹便便的身子,重重压住顾凝玉的双腿,婢女们摁住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顾凝玉的两颊被康槐掐住,他撬开她的嘴,接过含着剧毒的金樽,灌毒酒进去。
康槐眼里尽是狠绝,眼睁睁看着她死。落败的棋子,虽无用,若要弃,须得亲手毁灭,否则他日遭旁人捡起,摆自己一道。
穿肠毒药入口,顾凝玉双眸瞪大一倍,面露痛苦之色,死死扼住喉咙,无力起身去催吐。
“呼……”她因疼痛咬破唇,也喘不上气来。由五脏六腑而起的疼痛,蔓延于四肢百骸,越发折磨人。嘴角溢出发黑的血液,困倦之感涌上身心,顾凝玉阖不上眸,意识模糊,挣扎良久,堪堪不动,玉碎香埋。
堂中之人对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深感惊悚,顾凝玉的尸首,眼球似是要瞪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是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顾凝楠躲进康槐的怀中,不去看顾死了还不免要恐吓人的顾凝玉尸体。
康槐脊背发凉,厌恶之心更甚,“将贱妇的尸首丢入河里,别再污了我康家门堂。”
于是,下人们用白布一裹尸首,抬到城外急流处抛掷而下。
化身阿飘的顾凝玉目视自己的尸首顺着急流,浮浮沉沉,曾尝试从那帮人手中夺回身体。可人死灯灭,回天乏力。
康府小厮唏嘘,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落得个凄凉惨局,真真是可怜。奈何,曾经的当家主母,偏偏自寻死路,欲对不满两岁的小姐下毒。如今也死于剧毒,算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平生何尝害过谁,一心操持家务,参拜礼佛,救济穷苦百姓。
灵魂状态的顾凝玉察觉到自己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心声,一路跟随奉命前来丢弃尸首的康府小厮回去。
京都里,路过她的母家宰相府,那处贴满封条。她飘进去,廊庑、厅堂水榭、小楼,曾经长大的每个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人住过的证明全都销声匿迹,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