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就是拿来备用的。 早些时候,琼英公主急着要去私会那个她想象中的情郎时,把苏蓁扔在府上自便,不管不问,可等她去西营门口走了一圈,满心憋屈地回来时,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找苏蓁,诉苦,求安慰。 只有在苏蓁面前,她才能够酣畅淋漓地倾吐。眼泪婆娑,哀怨无比,把那个居然装着不认识她的人痛诉了若干遍,再把那个居然动手打她的人,也痛诉了若干遍。 彼时,苏蓁刚和元重九逛完了锦侯府的后花园子,冲着那个湖边的藏宝阁商议了那件大胆之事,正在思忖着,该要怎样将元瑛从这锦侯府中撇开关系,保她周全。这会儿被元瑛召唤到屋子里,听她咬牙切齿,把西营门口的一出戏,重复再三地演绎,苏蓁突然脑中一亮,计上心来。 也许,冥冥之中,有天定。 王延之恶,在于花天酒地,以及冷落妻子。想来让人恨得牙痒,可真要追究了,也说不上是多大的过错,贵家男子心花,心野,心粗,多的是,再则,彼此间的恶言相向,也留不下什么证据。可偏偏就在这个夜晚,向来动口不动手的王延,居然动手打人了,王延这一鞭子,可不是天助么? 元瑛想要撇开与锦侯府的关系,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驸马都动手打金枝了,还有比这更带劲的和离理由吗? “梅朵,你不是想和离吗?”苏蓁拉过元瑛的胳膊,看了看她臂上衣袖的破处,心下暗忖,那王延下手,确实也狠,竟能将上好的罗缎打裂开来。 脚边上,寄奴尚在给她家主子的脚踝处擦药酒,苏蓁也挥挥手,让她搁下手中事,先去厨下取些盐过来。 元瑛一听苏蓁说起和离,大眼中瞬间闪烁些疯狂与兴奋,又看看那一脸犹豫的寄奴,亦有些不解苏蓁要盐做什么。 “我向来是劝分不劝合,唯恐天下不乱,你可听我一言?”苏蓁坚持让寄奴去了厨房,才回头对元瑛说来。 元瑛眉睫扑闪,思忖少息,点点头:“你说吧,我信你,反正,你总不至于要害我。” 倒是无比的信任与放心。 “那好,把袖子挽起来,把那处鞭痕亮出来,没破皮的地方,也皴破一点,等寄奴拿了盐回来,就往上面撒些,让伤口溃烂得深些。”苏蓁一边说,一边就要去帮元瑛挽袖。 “你疯了?”元瑛听得禁不住凝眉头,歪嘴角,本能地侧身缩手躲闪。鞭打的伤口上撒盐,那可是牢狱里审讯犯人的酷刑,最为痛楚。 “打金枝,是犯上之罪,定夺这罪,可轻可重,重可至杀头灭族。你只需将这臂上伤口保存完整了,就是一个铁铮铮的证据,再写就一封休书,递与王家,不追究王延打人之罪,只求与他和离,王家便会求之不得。”苏蓁肃色说到。 反正,大兴律例中,关于和离的规定里,没有说只许夫出妻,不许妻出夫。王延打人在先,琼英公主以金枝之尊,不治他犯上之罪,只提出休夫,也是有理有据,甚至还很厚道了。这样,也算是既全了元瑛的心愿,又全了她的名声。 “……”琼英公主亦是一点就通的机巧人儿,张了张嘴,便不再犹豫与啰嗦,当即挽起袖子,去察看臂上那隐隐红痕,又轻掂着玉指,试着碰触一下,却立即丝丝呼痛。 “你自己要是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帮你。”苏蓁在一旁鼓动着,又手快地拿过桌上的一把裁纸小刀,作势要来帮她加深伤口。 “去去去……我自己来,像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下手没个轻重……”元瑛急忙躲开,翻着白眼,寒碜了苏蓁一句,却也就算是认同了苏蓁的馊主意。 虽说平日骄气得像瓷人,可这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对自己下得起狠手。 不就是把伤口皴破些,再撒点盐吗?比起那让人窒息的无边孤独,这点痛,算什么? ∝ 王延从西营走了一圈回府,就发现,他被休了。 父亲的大书房里,灯火通明,全家皆在,一封休书摊开书案上,字迹娟秀,墨色未干——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想要一别两宽吗?王延觉得,他是无所谓,但是,父亲却不同意。这皇家姻亲,如何能够说离就离?大半夜的,把全家齐齐招来,就是要他当众给公主赔礼,甚至连条杖都放在手边了,说不定还想学一学那郭子仪,先行用家法将他伺候一通。 王延也就不敢在那休书上签字画押,却也不愿拉下脸皮给元瑛赔礼道歉。 这事情,就僵在那儿了。 彼时,当着众人的面,又见着那众人都是在打着呵欠,勉为其难地围观,元瑛也就后退一步,佯作不情不愿地歇了气。她心想,她想要的,又不是赔礼道歉,道再多的歉都填不了她心中日益扩散的大窟窿。她也没想要一夜之间就真的成功和离,按苏蓁的建议,把整个王家都叫醒来,只不过是向他们宣告,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而已。顺便也让他们看看她手臂上的伤口,自知理亏,有个心理准备。 等过了那夜,接下来几日里,元瑛便开始使劲闹腾,私底下追着王延,要他在休书上签押。她看出来了,那就是个缺心眼的纨绔败家子,享着父荫,却没得他老子那种谨慎作派。稍作激将,便能让他入彀。 于是,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将王延堵在一个别院宠妾的床上,让他在解了裤头急不可耐的情形下,一气之下签了那封休书,又忍不可忍地,破口大骂着,让她滚。 元瑛竟心满意足地滚开了。 有了这封夫妻双方亲自签押的和离书,从理论上讲,两个人就真的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事已至此,有大兴律例照着,就算她的皇帝老子不乐意,她的公公锦侯不乐意,也只能叹几声,骂几句了事。 遂步履轻松地回了锦侯府,开始收拾行李。她盘算着,把嫁来蜀地这一年多里积攒的私房积蓄整理打包好,过几日,等太子和苏蓁回京时,她亦就跟着一道北上。 琼英公主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中,心轻如燕,一边指挥着寄奴,支使几个小丫头,翻箱倒柜地折腾,一边在心中隐隐幻想未来海阔天空的新生活。 等到了那夜稍晚些时候,她才彻底明白过来,苏蓁极力催促着她,又不停地出谋划策,让她尽快和离,原来,除了作为朋友的仗义之外,背后藏着的,还有天大的心机。 那时,快近子夜,深宅大院里,乍听四周寂静无声,细听又觉四海潮生,兴许几墙之隔,也就隔了一个天地。几个收拾东西的丫头开始睡眼迷蒙,有些昏头昏脑了,琼英公主看着寄奴找出来的一堆紫貂狐裘,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竟这么迫不及待,就像是今夜就要跟人私奔似的,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座宅院。遂抚了抚心间,缓一口心中那种轻微的疯狂,心道,要不明日再收拾? 正犹豫着,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宁静,一队玄甲兵士闯进庭院中来。 “有密报锦侯私藏兵器,意图谋逆,三千率卫军奉密旨彻查锦侯府,从即刻起,府上所有人等原地听命,不得擅自行走!” 那为首的儿郎,玄衣黑甲,单膝跪地,冷面寒声,朗朗宣来。 元瑛散着头发,披着外衫,抢出房门,听见的,便是这番好似惊雷般的喊话。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有一日没见着苏蓁了,至于她那个太子弟弟嘛,似乎这几日都不怎么露面。她闹和离,也没见他站出来替她说句话,据说是迷上了蜀兵营里的角力,天天起早贪黑泡在城西营里头看,看得兴起,还亲自下场比试来着。她还在想,怎的这么不长心,刚刚才打完仗,立马就变回纨绔,未曾想,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太子到蜀地的真正目的,不是平乱,而是办锦侯。 元瑛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强烈感觉,既畅快,又难受。畅快的是,在她转身之际,大厦将倾,反正也与她无关了。难受的是,太子不与她提前知会,苏蓁也不与她提前知会,这种被亲近的人所蒙蔽的感觉,真是难受。 可她又冰雪聪明,霎时间理解了那两人瞒着她的用意——如果提前知会了她,她心有所持,还能积极而单纯,专注而奋力地闹和离吗?没有这份和离书,她就是王家人,与王家人同罪。等这支抄捡大军进门时,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心思绕了一圈,善解人意完毕,又觉自己心中的恼意无从释放,遂将那莫名的堵塞,发泄到眼皮下的光景中来。 只见她朵朵莲步踩下阶去,微微俯身,借着廊下笼灯,对上那双正抬起来看她的幽深黑眸,给那眼眸的主人出了一个难题: “可巧了,我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连夜潜逃,被你牧大将军撞见了,你说,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