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钱铭左从父亲钱光鼎做了工部尚书后,就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在中书省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兼管中书省其他事务,比钱光鼎更接近权利中心。而钱光鼎次子钱铭右不爱读书,成天研究佛道,常云“凡所有像,皆是虚妄”,甚至常抨击儒家入世之说,却无半分出世救世的意向,虚伪至极。娶了袁姿后袁辅政几番轻手拨云,竟然让他当上了司天台正四品上少监。钱铭右虽不颖达,却易动情知恩报,以为自身前程都是岳父给予,竟然几次将从钱铭左那里打探到的中书省情况转告袁辅政。后来被钱铭左知道告诉了父亲,钱光鼎除了训斥钱铭右一番外也别无动作,更不敢与袁辅政起正面冲突。
因为这些年钱光鼎只想平平稳稳做官,自从去年发现袁辅政和殷贵妃勾结在一起谋划扳倒太子,钱铭右又被袁氏蛊惑,他才感到不安,既不愿卷入争端,也不愿与袁辅政闹得不愉快,于是采取装糊涂对章、袁两家保持中立。而章、钱两家因袁氏的介入,早已不是从前那样关系紧密。只因朝廷眼下谈得最多的是重拓澭水河,作为曾建立开渠之功的章、钱两家,不约而同在此事上倾注全力,为此两家才各安其好,也互有帮衬。
连章青砚都清楚章、钱两家的现状,深知父亲虽自称儒门清流,但对自身未通过科举从未释怀,如今做了宰相,一边忙于政务,一边结交朝臣和皇族,培植门生亲信,又想将她嫁入皇室,都是为了增加章氏在朝廷的地位。为此她时常提醒身边两个侍女:“顾大人掌管户部,钱老大人掌管工部,哥哥又主管开渠,都是至亲好友,父亲在其中必有诸多顾虑。现如今外头风气确不如往年,尤其奢靡之风盛行,只愿不要将这坏风气带到咱们家来。”
荃葙却不这样认为:“咱们大人一向清正廉洁,府上就算和钱府脱不了干系,谁也不能动摇根本。再说,大少夫人品性如此,也不允许袁家的人插手咱们府上的事。”
章青砚愣了愣,想父亲维持表面的形象也真费一般功夫,心底叹了口气,忍不住问:“外头当真如此评说父亲?”
荃葙笑道:“可不是!从澭水河开通后,河上过往的船只多半在唱什么隆城章,辟新渠,南来北往货什齐……”
“那是赞扬父亲的功绩。“章青砚摇摇头,”还有,这些旧词不要再提了。”当年这曲子一传到父亲的耳里,曾对喜好张扬的哥哥大发雷霆,下令府里谁也不许传唱此曲,荃葙偏没心没肺又提起。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棋望楼。棋望楼建造小巧玲珑,一边偎靠府里的洗心潭,一边紧邻章府的后花园,而后花园的北侧就是章府的后门。初夏,洗心潭里刚冒出的细尖荷叶,欲说还羞地裸在水面上。
章青砚刚在内室躺下,楼下就传来一女仆的声音:“大公子回来了,现在前厅,请姑娘过去呢。”
前厅暖心阁内,章青均正陪着母亲说话。章青均年近而立,相貌英俊,是京城出名的才貌双全佳公子,又经过这几年外放历练,修炼得言谈举止得体,气宇轩昂靡然。
“漕运历来是朝廷大计。中土关中地狭,良田不多,棉粮不足,每年要从浙州、灵州和鲁州调粮送棉到关中。父亲大人说,全盛朝始,朝廷大举召贤,普通仕官激增,加之对外战争不断,军需民用的粮食也大增,漕运愈加重要,于是设专使水陆转运使,掌京城上阳和越州离宫间粮食运输事务。前几日陛下派忠王昶为工部侍郎,领水利司官员来越州查看潍水河,越州水陆转运使葛采方大人便让儿子配合忠王协调,眼下主要负责勘测潍水河和征调民工等先期事宜。”章青均絮絮叨叨,最后歉疚道:“儿子放任在外,原主管灵州至越州和上阳的漕运维护、关税等,现有开渠工程在建,又兼任主事一职,所以平日里格外忙碌,很少回京与家人团聚。实在亏欠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正说着,忽见到章青砚站在暖心阁门外,心里欢喜,举臂招手唤道:“妹妹!”
待章青砚跨入门槛,又起身走上前挽着妹妹的手臂,走到母亲跟前,这才笑道:“几月不见,妹妹出落得越发美丽了。刚刚见到妹妹站在门槛外,有句话怎么说的,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形容妹妹最恰当不过了。”
章老夫人听见儿子夸耀女儿,不由抬眼看了看章青砚,启唇说道:“你是讨好妹妹呢知道你惦记着她为你做锦袍,才哄她开心?”
听到哥哥夸漂亮章青砚心里总会高兴,又听母亲的话,微笑道:“哥哥离家久了,想我才这样说吧,还是惦记我的衣裳?”
“那里的话,不惦记着妹妹,怎穿得上妹妹的衣裳?妹妹越长越美是真的。昨儿傍晚我在城郊遇到了从尚武苑回城的高尚书的大公子,他见到我甚是热情,又问起妹妹。“
他这话里有话,只因章青砚的庚帖今年初就被送到了宫里,府里也无人在谈论那些非皇家的公子。他一回来就提到,章青砚怔了怔,旋即笑道:”我在宣益公主大婚时见过高将军,看他言谈举止,非比寻常,是一位好将军。”
”可不是。高将军刚过总角就在巨渡历练,初任也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五年前趾檀国和南罗国发生一起战争,趾檀国请求我朝援助,本来比较棘手,谁知高将军身先士卒领兵打先锋制服很多南罗人,为此陛下召他回京,擢升为南衙十六卫中左右监门卫骁骑将军。没赋予大将军职务皆因他当时太年轻。今年二十五岁,早到了择妻年纪,相貌俊朗,武艺超群,人品也很端正,只是出生行伍,从小又送到边营,与人打交道不免言语迟钝了些。可瑕不掩瑜,他确是年轻公子里最天赋异稟、品行俱佳的一个。”章青均脸上露出惋惜色:“只可惜陛下已下旨将高将军招为驸马,也可惜了他对妹妹的一片心意。”
章老夫人一直不说话,听到儿子说到这里,眼里也流露出一点失落。却听章青砚坦然道:“我只与他见过一两次,哥哥何来这些无稽之谈?”
章青均对母亲道:“去年我们合家在越州,还记得妹妹曾到漓水游玩,说见过高将军一面。后来高将军便来找我,提到想娶妹妹。儿子想父亲大人早有打算,也不敢多言。如今高将军选作驸马,这事也就罢了。”
章老夫人点点头叹道:“你父亲从未改变主意,谁也劝住他。娘从不希望砚儿嫁入皇家,如今说这话也无用了。“终不放心,又问,”贵妃又有心将你妹妹嫁给忠王,娘正为这事发愁呢你在越州可听到了什么风声,那忠王真有心娶砚儿?”
“儿子见到忠王几次,未曾听忠王提起半句。可见这只是贵妃的主意,忠王并不放在心上。父亲也已让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在御前说了几句,好在陛下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忠王在越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事可缓一缓了。”
“那就好!缓一时就一时吧。”章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女儿,却见她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不由笑道:“你也无所谓?”
章青砚笑道:“女儿深知父亲的脾性,只要父亲反对,总能设法将这事搅黄了。父亲连两位尚书大人对联合起来在陛下面前劝阻,不让女儿嫁给忠王,女儿肯定嫁不了忠王。所以女儿才无所谓。”
“嗯。此事终要看圣贤心所向,陛下若无心,贵妃也无可奈何。”章老夫人脸色稍弛,“只是剩下的皇子里,还有谁能与砚儿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