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处京城,如不多点心,又怎能谋求日后回南罗复得王位。”陈询俊眉深锁,忽然心口有一股深刻的伤感,“我也不想听到这些,可每天却要四处去打探。”
的确,他对东宫存幻想,可他又不愿看到任何一个人再受伤害。蒙承偬说以前他也不愿,尤其对手足总是有感情的,可是最后发现伤害自己最深的就是手足,不是被兄弟亲手伤害,就是被兄弟身边的人伤害。陈理原本也没想做太子,十年前是皇帝放弃国本之争,大臣顺水推舟将他推上这个位置,从此在高处俯视四周发现,那些反对他当太子的人继续反对他,那些支持他的人其实还在掂量这个筹码的价值。他只能一边讨好,一遍防备,看似是朝着趋利避害的方向行驶,到头来还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到底掌握住了什么,又不知过了多少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是换不来一刻的安宁。即便如他这样从未接近过权利的人,也能闻到由太子身体内散发出的慌张和恐惧,所以这些年太子屡屡失算,他也曾跟着迷失方向。帝王家的权与爱从来不能如影随形,陈睿说男儿当心系天下,蒙承偬说他当一天质子就一天对失去的王位不能释怀。他懂,所以他在审时度势、步步小心,就算求不得天下最高的权力,至少能在荆棘丛生的上阳城有一席之地得以安生,只是这样下去,会走到什么境地里去呢?
“还有,北疆战况已明朗,申东阳驻守塑北郡的军马虽少,但那东遏浑那两万骑兵在连州城里,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只消两日就将城里的资财全部耗尽,然后便打算弃城回大漠,所以忠王只去了三日战争就结束了。”张晁又补充道。
陈询面露忧切:“果然大哥所言不错,黄闵韧为讨要兵马,可以弃边镇百姓不顾。”
“边镇都半是受流刑之人,既惩罚了罪人,也充实边镇人口。那些越科犯法的也就罢了,只是受他牵连的子女、眷属才最苦的。”齐斐扬叹道:“这遏浑那人改不了习性,更无长远眼光,只是这样,日后再来抢劫杀人,还是边镇百姓的恶梦。”
陈询淡淡道,“这样说,忠王快回来了。原也是为担虚名博功绩,如今胜了,回来必要受封赏。贵妃要的也正是这个名声。还听说父皇要等十弟回京,要封什么工部侍郎,由他管水利司,与章青均一起署理渠务。贵妃太激进,这也才是她做事的方式。”
近来,陈睿和齐斐扬一直在他耳边提到两个字:“捧杀”。只可惜陈昶还不知自己被当作一个夺权的棋子,正由着自己的母亲使来唤去。回忆起年初一起行冠礼的情形,洋溢在陈昶脸上的自得生生将他的卑微比了下去,与陈鉴那种洒脱自如又是格格不入。三个人同行冠礼,代表三种不同的境况,可那轰动整个朝野的冠礼,谁又能说谁的将来必是按着预设的轨道走下去。陈昶的缺点在于他毫无自己的主见,以为母亲的话永远是对的,而殷贵妃的强势恰恰是养成他这个性格的关键。
正如陈询与齐斐扬的揣测,殷贵妃已在借赵氏的力,开始对于龙下手了。就在他们谈论这些事的时候,未禧宫内,赵文轩对殷贵妃说道:“端阳节庆,因为陶和长公主坚持,司马祁必会带着司马清韵回京,为将女嫁入东宫继续奔走,此时正是收集于龙与司马祁往来证据的好时机。如果太子接受司马家,可制造一个太子、朝中大臣与边镇节度使私相往来的罪名,这样也可扳倒于家,再给司马家一个警告,也许能加速废太子。”
殷贵妃迟疑:“司马祈军功累累,蛮夷震服,在朝中有威望。本宫不愿司马家与太子有来往,但也不想得罪司马家。再说,陶和长公主就算不招陛下喜爱,可还是长公主。”
“可正因为司马家有威望和军功,若不借机打压,万一陶和长公主真撮合成太子和司马家姻缘,您前番努力岂不白费?”
殷贵妃又想了想觉得在理,立即让古吉将一个精致紫檀木匣子交给赵文轩,“转交给袁大人,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请他多多留心于家和司马家的动静。”
果然,在端阳节前陈昶回京了。次日,皇帝就颁旨封陈昶为越州牧、工部左侍郎,主理水利司,待端阳节后,领水部郎中等几位工部大臣、太监,去越州的洛川县查看潍水河现状,以及处理重开潍水河事宜。
从本朝规定来看,皇子过了十五岁,可放任到京外参与一些政事。起初这样的作法是为了锻炼每位皇子,发现皇子的才干,为立储做准备。本朝一般立长,但在承平时期,立贤比立长更受欢迎,因此那些有帝王梦的皇子千方百计借机表现自己,以博得皇帝的喜爱和重视。陈昶不是长子,只有靠功绩。
本朝开国之初,潍水河曾作为漕运要道,其中最大一支水系紧靠都城上阳,有运渠自关门西抵上阳,以通鲁州、浙州租赋,也有自本朝大都会灵州运渠,以便四方珍奇运抵京城,供皇候官宦之家使用。皇帝非常重视漕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兴漕运,命令从平地上挖通一条横穿鄣朝南北的江洋渠,共历时五年之久。江洋渠道深而宽阔,又增加连接东海,大小船只来去自由,慢慢地潍水河漕运退出了历史,泥沙淤浅曲折,不便再漕运。如今国力强盛,“南陌百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2的景象,在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3也成为许多百姓形容富泽的口头禅。百姓需求变大,多开漕渠,增加货运往来,不仅便于皇室贵族置物、出游,也满足了百姓出行,可见其重要性。
于是,前年命工部安排官员去查勘潍水河成为朝廷一件大事,只这也是一件苦差事,很多慵懒惯的大臣无心参与,选派人员一直在甄选当中,最后确定主管者为章青均,章令潜负责整个调度,于是工部繁忙起来了。尤其工部左侍郎是担负实务和拥有权利的官职,尤其在承平时期,战争很少,国家水利、土木建设仅次于农桑,被放到所有政务中的第二位。
获知这个旨意后,殷贵妃万分欣喜,只是纳闷皇帝为何不提赐婚章氏一事,后来一想陈昶与章青均一起去署理潍水河,可能是皇帝对赐婚认可的暗示,而参与开挖潍水河是给予陈昶又一次建功的机会。想到这里她更加高兴,求赐婚也暂且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