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儿好像更凉了，李素秋还没来得及套上绣鞋，从脚底板就冒起凉意，直向心坎再窜到脑袋致使头皮一麻，她赶紧走到挂衣架拿了件宽大袖衫襦裙往身上一套，拉好两边斜领，指尖扣上衣带系上一个松松洒洒的结。　　枫儿穿过屏风看到她的时候，嘟起嘴皮露出女儿家的小郁闷。　　“少夫人又不等枫儿，一个人偷偷把衣裳都穿戴好了，还要我这个丫鬟有何用？”　　在十五六岁的枫儿面前，年长许多的李素秋抱着姐姐心理，觉得她可爱，看着她想笑，又不想失态：“所幸还有双鞋没穿，要不你帮我穿上？”　　　　枫儿这才喜逐颜开，蹦着小步子拉住她往床边坐，低身给她穿鞋，一边带着喜气絮叨：“今儿个庄里好热闹，我洗好衣服到后院晾晒，一路上看到梁管家聚集了一群下人，就连保家安宅的护院也被抓去充数，按阵仗都快赶上前几日的喜事了，还有老爷也亲早在一旁指使，看来这新二少很受欢迎啊。”　　　　李素秋微微打了个哈欠，没接茬，眼看脚上穿好鞋子，二话不说的站起身来。　　“与你无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枫儿跟着起身弱弱的说：“闲聊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我可不想跟你闲聊这些，没兴趣听。”　　“少夫人该不会是不欢迎这位新二少爷吧？”　　李素秋没好气的扔去一白眼，她立时噤声。　　　　这不是说她不欢迎，新来的陆常锦就可以不用认祖归宗了，她才懒得去费那个心思。　　“少爷是不是在外庭练功？”　　“是啊。”枫儿说着一边将摆在屏风边的水桶提过来，作势要将清水往半人高的面盆架上倒，李素秋好心过去提了一点力帮她将水倒进脸盆。　　“谢谢少夫人，我一个人也可以倒的。”　　李素秋看着枫儿一脸豪迈的神气，仿佛看到过去那个自己，颇觉几分习气相投：“不用谢，我就是想出出力。”　　她想任性，身为丫鬟的枫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挂上个假笑，提醒她梳洗。　　　　李素秋梳洗打点好，看着枫儿提桶而去，摸了摸空纳纳的肚皮，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下肚，还是觉得饿。　　神清气爽的出了门，沿着廊庭而行，拐过弯口，外庭空荡荡的，哪有陆昭英练功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想看到他，一看他不在显得心情有些低落。　　心情一低落，肚子就更饿了。　　　　她其实只要耐心等等，枫儿也会给她送来早点，可是等不及心底闲得发慌，便亲自绕到位于陆家庄□□的伙房，结果却在伙房碰到陆昭英。　　蒸笼层层叠叠地放在炉灶上，泛着烟雾腾腾，将陆昭英一张脸氤氲在雾气中，带着清新晃眼的笑意，一下就映入她眼中。　　等她走过去，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个笑眼眯眯的胖厨师傅。　　　　李素秋这才发现自己脚步过于急切，大喜过望，在看到胖厨师傅一张肥脸时止住心绪，低下眸眼盯着地面，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算是打个招呼。　　陆昭英的视线投过来，也才发现她来了，语气带上欢快：“素秋怎么来了？”　　他喜欢直唤她名，一点也没有比她小的自觉，就连新婚初会面时的敬意也淡去了许多，反而是以丈夫的身份十分自然大方的直唤她名。　　李素秋听着就觉得心下跟静波湖面一样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自从昨夜那一个拥抱，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悄无声息的产生了变化。　　　　在她走上来之前，陆昭英好像在跟胖厨师傅聊着什么，因她的到来而截止交谈。她还没问他在伙房干什么，他就自觉跟她交待道：“我原想预防你肚子饿了，先来伙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送过去，眼下蒸笼里的茶点还未好，你且再等等，等下我带上茶点和你一道回去。”　　　　李素秋附和着点头，随后又想起今天的大事，眼睛对上他的目光。　　“庄里在布置宴席招待和二少爷认祖的事，你不用去帮忙么？”　　“此事由爹亲力亲为，我又不懂认祖都要准备些什么，我去的话也帮不上什么忙。”　　“爹心里不会有意见吗？”　　李素秋不了解陆老爷会有这个顾虑纯属正常，可陆昭英清楚时下形势，便跟她作出解释：“奶奶让我不用插手，锦弟又是爹坚持要领进门来，自然得一力承当，爹自个儿心里清楚明白，用不着担心会什么意见。”　　　　陆老夫人终是不欢迎陆常锦进陆家门，这点李素秋察觉出来了，陆昭英的这个奶奶表面看去笑眯眯、慈祥和蔼、人畜无害，又可能是年纪大见多了世面，看得出几分深思熟虑和目光长远，就拿陆常锦要进门认祖的事，陆老夫人会真的没有异议吗？　　就算从前有异议，怎么今时今日轻而易举的接受陆常锦进陆家门呢？　　她觉得很是怀疑，看着陆昭英脸上挂着干净的笑容，终是没有问出口。将思绪撇到脑后去，其实事情怎么样都与她无关。　　　　出笼的茶点让她很意外，都是用小碟子盛着，有色泽晶亮的卤鸡爪子，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有玲珑小巧的叉烧包子，还有流着热汁的牛肉丸子，看了就让人食欲大开，又兴许是肚子饿的缘故，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胖厨师傅手里裹着白布，将一碟碟的茶点往食盒里摆。　　微不可见的吞了吞口水，目光一动就瞧见陆昭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又觉得不好意思，捂着脸转过身，曲指探探嘴边，看有没有什么可疑液体流出来。　　　　她觉得庆幸，便又自然大方、若无其事的回身对陆昭英笑了一笑，继续盯着胖厨师傅手里的各色茶点。　　　　从前在刺史府的时候，她就知道当今的月氏王朝自建朝以来扩展了一块蛮荒疆土，随着光阴岁月日光偏移，谁也没想到那块曾是朝廷钦犯被皇帝罚去流放的疆土，竟悄无声息的发展到繁荣昌盛、人口兴旺、新式创意，生活多滋多味的一片地带。　　不少在北方的前朝没落贵族举家往那一带迁移，发展到至今也可谓是子嗣绵延，根基广撒，针对于平凡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层出不穷，让人耳目一新。　　天下民以食为天，那一带的人就对吃很有研究，各式花样，胖厨师傅一定是来自那一带的人士，否则怎么会晓得要做广府茶点来供人品尝？　　　　远闻不如一见，且不论味道如何，就那一小蝶盛着几个卤鸡爪的方式，就足以见得对精致生活的追求。　　有点意思。　　　　正随着陆昭英离开伙房之时，梁管家迎面带了一批人而来，个个身围挂兜，一副要拿着勺子菜刀上阵的势头，显然是要对外宣布公告的宴席备下菜色。　　而那批四五个厨工，估计是干活干到一半，被梁管家揪去开会吩咐了什么，脸上挂着开完会后的懒散和不屑。　　大约心里都在嘀咕：不就炒个菜嘛！哪儿那么多事。　　　　由此看出，陆常锦三口子只得陆老爷一个人上心，陆家庄全员上下不见得都欢迎。　　相反对于陆昭英，梁管家和那四五名厨工见到，脸上立时就不一样了，纷纷带上敬意和爽朗亲近，声音一片齐刷刷：“少爷早！少夫人早！”　　　　陆昭英可真是很得人心。　　李素秋跟着他算是沾光了。　　　　要不然换她一人行走在路上，碰见这批人，不见得会有这般恭敬整齐的对待。　　　　“少爷，小的有一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陆昭英随时随地都挂着一张笑脸：“你既然都问出口了，有什么不当讲的。”　　“嘿嘿…就是冒昧问下少爷，突然之间冒出个弟弟，可有什么感想？”　　“自然是欢喜啊。”　　　　欢喜吗？不见得。　　陆昭英仍旧是以笑面人。可李素秋瞧着没那么简单，想起昨夜他胸口那轻轻一叹，分明就是有心事，突然搂她入怀倒像是要寻求某种心理精神上的一个安抚。　　　　“大少爷欢喜就好，我原想着怕你多心老爷此时偏重于新二少爷，被分走一份疼爱，心里会有不舒坦。不过归根结底，大少爷才是老爷从小看到大的，再加上有老夫人撑腰，倒是不用担心地位会有所动摇。”　　梁管家脱颖而出，站到陆昭英面前恭维道。　　陆昭英回道：“这些我倒看得坦然，劳管家多虑了。”　　“不管怎么样，大少爷才是这个陆家庄备受瞩目和重视的人。”　　……　　　　李素秋看这梁管家一顿马屁拍得顺溜，有些不是心思，下意识的摸摸肚皮，心里嘀咕着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交谈？余光盯着陆昭英手中提着的食盒，仿佛有透视眼，可以看到里面的一碟碟茶点冒着热气的样子。　　　　没听他们在交谈什么，停在肚皮的手有意无意的揉搓着，突然感到手背被一只手覆上，李素秋顺着动向目光下移，她的手被陆昭英拉到他身边握住，再顺着他的手臂抬眼上移，陆昭英正目不转睛的跟他们作别。　　“你们赶紧进去备菜色吧，别耽误了时辰。”　　她心下有些欣喜，终于可以回去吃早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