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福在左庭门院接到自家少爷的时候,李素秋还是千年不变的淡漠面孔,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千福自问折煞不起,目光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转脸笑着迎合他家少爷。 “少爷,我有话跟你说。” 陆昭英:“福子有话但说无妨。” “这……我想找个地方跟少爷说。” 李素秋脚下不停,直接越过他们,扔下一句:“我回屋了。” 根本没心思要听千福想说什么。 陆昭英瞧着她背去的身影,目光无奈,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千福:“少夫人不是别人,有什么事不用想着避开她。” 千福不情愿的道:“知道了,少爷。” 直到现在,千福听他提到少夫人,都会下意识的想到原来的文秋小姐。 “有什么事说罢。” “有一事,我也是刚刚从茶行里打听到,秋内茶山的场务主事悄无声息的换成了庄常锦,老爷在今年夏末曾带过庄常锦到茶行里认人,算起来,居然都有两个月的功夫了,我们却不知道这事。昨日也不知道哪传出的风声,整个茶行都传遍庄常锦要回陆家庄认祖归宗的事儿,我今天在茶行,管账的程老伯就特地跑来私下跟我说。他让我提醒你,外头那厮不知从什么时候融入茶行,显然是要来跟你争家产!少爷,你可要当心了。” 千福除了是陆少东家的跟班,还是茶行里的一名伙计,主负责品样和监督装箱。 而陆少东家到了茶行,一向以礼待人、笑脸示人,让人一眼看了心情舒畅,干劲十足。他也不端着这少东家的身份,从来不管事也不支使人,一进门就只管绾起两袖,随着伙计一起干活。 相反都是伙计们自动过来跟少东家揽活,而且在他面前干起活来反而很卖力,就连管事的哪里有纰漏也会自发到他面前认下,却是领他一顿安慰了事。 是以,茶行里人人都对陆昭英印象极佳,认定了他是茶行的话事人,忠心不二唯命是从。管账的程老伯也不例外,这不陆常锦要认祖归宗,他比谁都灵敏,察息到争夺的暗涌。 然而…… 陆昭英居然还笑得出来。 千福想看他是个什么反应,结果就光听他纠道:“一,我这弟弟他姓陆,不姓庄。二,秋内茶山的场务主事换人这事,我是知道的。原来的茶山主事调到茶行当仓房主事,只不过是我没见那新上任的主事罢了。三,就算是他想要争,那也他应得的,这么多年有家不可归,陆家欠他的。” 条理清晰,句句有理,千福辩不过,只能皱着脸干跳脚:“少爷……” “福子,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处境,我会记在心里的。” 就这样?千福感觉受到刺激,顿时冷静下来:“少爷,欠他陆常锦的是老爷,不是陆家,更不是你!” 陆昭英恍若未闻,一个劲笑着看他。 千福怀疑他家少爷脑袋莫不是被驴挤了,傻掉了? “少爷你不要笑!千福是很认真在跟你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千福都快愁死了,本想和陆昭英商量着如何提防陆常锦,这下成为他一个人的事了。 陆昭英将目光挪到远处,望着无尽漆黑的天边。 “福子,我想你应该不是看不出来,我本来就无心管理茶行,如果能换个人来接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少爷,类似这样的话可不能再提,整个茶行的伙计几乎认准了你是未来东家,突然窜出来个陆常锦,老爷的态度又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甚至还颇看重他,这叫怎么个事啊!” 眼看陆昭英身为独长子的地位处境岌岌可危,真是急死人了! 想来陆老夫人也是预料到这样的局面,才迟迟不让陆常锦回陆家。至于陆常锦藏着怎样一颗心思,陆昭英不得而知,从陆常锦不惜抛下个人尊威,携妻儿对他下跪称兄就足以见得,此人能屈能伸! 如果陆常锦确实藏着一颗狼子野心,那么说明陆老夫人是相当有远见的。这么些年来,她将此事瞒着陆昭英,让他清心自在的活了这么些年,其实是在背后一路替他负重前行。 陆昭英暗自思忖,除了震惊之余,他不敢再说什么凭心而论的话。 不能因本身的仁慈和任性,而枉顾了在乎他的人。 眼前千福是跟陆老夫人一样将他摆在心中,再加上茶行的一些伙计,担着重望,陆昭英负罪的想怎能让他们失望寒了心? 他不忍心。 庭前中间伫着清凉水缸,水面上浮着几朵荷叶,没有荷花,圆弧边槽横搁着一块青石瓦台,上面放着大小凑堆的盆栽,其中一盆菊花黄瓣由内里分外伸展开,水缸周围地面上又新添落下的菊花瓣。 陆昭英很讲究雅兴,左庭之中栽植的各色花草,不止水缸上的两三个盆栽,围墙院落下还种植着绿叶根枝,只不过有的时节未到,还有未生出花儿来。他有怜花的情结,但凡洒下落地的花粉和花瓣,须叫人捡进碗里作成食点供人品尝。 浪漫高尚的情结感染开,在左庭做事的枫儿记在心里。怀中捧着筛篮,蹲身花卉下拾捡,花粉和花瓣都有对人体有益的作用功效,只要经过细筛可以利用作成点心和花茶出来。 这滋味入口也是相当独步人间,细品生活。 闭合的门扉,李素秋尚在屋里沐浴。 陆昭英心事重重的从廊庭拐口出现,没有发现枫儿就蹲在院中,直向屋门,抬动手指想要推开。 枫儿听到他走来的声息,拿着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眼看他要进屋,及时提醒道:“少爷,少夫人在里头沐浴。” 陆昭英手抬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面对的门扉敞开,顿在门外的陆昭英眼里,忽然映入李素秋莹白肤色,犹如落入凡尘的精灵,透着轻灵的幽冷,煞是侵入人心。鼻息间闻着她沐浴后一身清凉的淡淡香风,也不知道从哪儿沾染的香气。 “素秋。” 他情不自禁的低唤出口。 又来了!又是这种魅惑的魔性嗓音。 李素秋心弦有一股酥麻的暖意缓缓流出,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嗯,我在。” 嗯,我在。 陆昭英像是受到什么冲击,忽然将她稳稳地带入怀里,手臂圈着她略感湿暖的肩背,单手抚在她另一边浑圆的肩头上。 李素秋暂时没有什么反应,呆呆的。 陆昭英另一只手臂腾空再圈上去,加了力道把她往怀中缩了缩,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素秋”。 听起来很深情。 事实上,在李素秋听来确实也是被他忽然倾泻而出的深情震撼到,以至于脑袋一片空白,迟迟没反应过来。 她呼吸灼热的喷在陆昭英隔着衣衫的胸膛,听到他发自胸口的起伏,轻轻叹了一息,她的鼻尖磨动着侧过脸来,脸蛋上磨过他温热坚硬质感的胸肌,扬起头来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靠着,方才呼吸到一片秋高气爽的凉风。 背后两条手臂就跟两条铁似得箍着她,肩头上延着他掌心传来的热感,惹得她意乱。脑袋太阳穴的神经忽然慢半拍的突突跳动,她一时思考不得。 李素秋并不反抗挣扎,身子越渐感到两驱紧贴的温热,她开始感到有些心动。 眼睛透着动人的清泠望住某点定住,发现庭中枫儿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他们。 这画面似曾相识,有点像张大人和王氏神仙恩爱时她在旁边充当的那个角色。 枫儿跟以前的她一样,眼看着别人恩爱如斯,显得自己孤零零的。 思绪回转,难道她和陆昭英也能跟张大人和王氏那对一样恩爱?她要怎么才能像王氏那样小鸟依人,让陆昭英跟张大人疼爱王氏一样疼爱她?想来想去脑袋一团浆。 她想追寻夫妻和睦恩爱的情景,眼看近在眼前! 想到这里,李素秋连忙推开她,神情严肃认真,带着商量的口气问他:“说罢!你想要让我怎么爱上你?” 语出惊人。 眼看陆昭英神情一怔,李素秋就自觉说错话。 说什么呢?懊恼的想扇自己一嘴巴子。 第二日李素秋伴着鸟语醒来,她醒来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鸟儿怎么总喜欢往他们庭院飞落,这鸟叫声吵得真是让人心情欢快。 思绪一顿,想起在刺史府和李家时也有鸟儿飞入,只道是寻常事物,可在今日却觉得格外不同。 她看一眼床边,空落落的,陆昭英早就不见人影。 想起昨夜后来,陆昭英带起温柔的笑意回应她: “素秋,你不用想着怎么爱上我,这种事情,全凭你一颗心,不用勉强自己,只要你在身边我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怎么爱上我,如果真有那一日,我想就算是死也无憾。” 看似不是情话的话,听来却很受用。 李素秋以为他只是纯粹的想要报答而娶她,没想到会对她有这份看重。虽然从平日相处也能觉出他体贴,但也以为陆昭英只是尽丈夫之责,真正听他将心意说出来,甚是受宠若惊。 这样想着,李素秋翻身滚到陆昭英睡的位置,感受他留下的气息。她跟他是分被而眠,为了更深刻的闻他的气息,她将自己身上的锦被拉扯到一边,起身拖起陆昭英床尾叠好的被子围到身上,抓住被子一角一顿嗅。 嗅着嗅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行为像只狗一样,惊觉到自己可能有病,木下脸默默将锦被重新叠好,再把自己的锦被也叠好。 下床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正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