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李素秋急了,很快陆昭英就向她投来眼势,示意她上车,她尚且带着犹豫,而他则利落的越过她径自上了车,剩下要怎么离别,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李素秋向来不喜欢磨蹭,再看了一眼他们,转身上了车,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见。打起帘子的动作掀了一半,转身惜字如金的说出几个字。 “你们要保重。” 李母这回没哭,比起以往的心情都要好,这么想着李素秋的不舍之情才淡化些。不管是暂别还是永离,只要亲人安好就放心了,一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陆昭英陪着她去了一趟江州刺史府,等回到陆家庄已是傍晚时分。 陆家庄在太仓镇作为中等户型的人家,家族关系其实一点都不复杂,除了陆昭英先前娶过一名叫文秋的表妹为妻,而后产难身亡再娶李素秋进门作续弦,过程复杂了一点,论起家中位份也只剩陆老夫人和陆老爷,旁亲支系叔伯等一个都没有,几乎是几代单传,算来也是人丁单薄。 李素秋有过了解后,也挺看中这一点,人少清净,也省得勾心斗角,争来争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看着陆昭英也不是个多心之人,很简单纯粹的一个人。 她是看他,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心生好感。 “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陆昭英停下脚步来,想笑又不敢笑,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皮,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着她。 从门口到中庭,李素秋一路侧目盯着他看,要不是陆昭英一直牵着她,她可能都不知道路要怎么走?这么想着,才意识到他一直拉着她。 盯着整只手被他包裹着,猛地收回来,停放在胸口处。 陆昭英是何时发现她偷瞧他的?她不知道,念头又回到刚才一直想的事情上,她心里面别有一番感慨。 “我在想,其实嫁给你也挺不错。” 她这样说着,陆昭英也就信了,因为他见李素秋神色认真,目光清亮,依旧是叫他看呆住,恍惚觉得只要她说什么他都信,但他还是禁不住想问: “当真?” 尾音上扬,含着轻飘飘的欣喜。 李素秋本来照实说出来没觉得有何不妥,让他这一问,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下意识想别过头,结果后腰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脚步一个不稳往前趔趄。好在身边陆昭英反应迅速的抓住她的手臂,按着肩膀将她稳下来,她才幸亏没摔地面上。 两人双双低头往后看,一个男童跌倒,捂着头坐在地面上嚎啕大哭。 哪来的男童这样冒冒失失?撞了人还敢哭。 李素秋看了心生烦躁,眉头皱起,忽地余光中看到右庭院门冲出一道人影,将地上的男童拉了起来,粗鲁的给他掸去屁股上的灰土。定睛一看,是一名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少妇。 在刺史府跟着王氏这么些年,没见过大世面,也从一些聚会上,见识过各门府里的夫人小姐,由此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少妇衣着鲜亮,芙蓉缎面,红衣袄裙,绾起的发髻钳上金丝花饰,显然是想像贵人一样打扮的雍雅华贵。可少妇的身段整体偏瘦,撑不起这身贵气的穿着,倒叫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还有她那眼色藏着精光打算,跟真正大方和气的贵人相去甚远了,却要作这身打扮,也不知是要证明什么? 李素秋不是要势利眼小瞧人家,只是少妇看她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像是要把男童跌倒一事都责怨在她身上,让她当下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竖儿,竖儿,别哭,别哭,娘在这儿呢。” 少妇一边将男童紧紧搂入怀中,拍着他的背面作安抚,一双眼睛却提防、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我陆家庄?” 身边陆昭英惊道。 庭前花鸟倦语,步生风,鸟惊飞,落下几片菊花瓣在地面。李素秋一阵风似得,脚步无情的踩过几朵菊花瓣上,身后陆昭英闲庭信步般走过来,蹲下身来盯着眼前被踩的碎烂的菊花瓣,一顿摇头晃脑,甚是惋惜。 起身随着她的身影走进屋里。 “你自个在生什么闷气呢?” 她坐在桌前愤愤地支起下巴,没头没脑的扔出一句:“恶心,太恶心了!” 陆昭英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也还没从方才那少妇说的事情缓和过来。 李素秋嘴边泛着冷笑:“那就是昨天在车外乱认亲之人的妻儿?瞧她看你那眼神,讨好谄媚尽显,真看不下去,能把我恶心坏了。” 难得见她这般情绪化,陆昭英新鲜地多看了她两眼。 “谁说是乱认亲呢,照目前看来这事是真的,连院落都安排好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听陆昭英语气带着泄气,李素秋也没心思想那少妇,疼惜起他来,生涩地想要安慰他:“是不是真的,去问过奶奶和爹便知。” 就在刚才他们少妇和男童母子两,少妇第一眼见到陆昭英,开口就是喊“哥”,也不理陆昭英面上难看的神色,语气热情亲近得紧。她说她儿子跟她丈夫在外流连多年,吃尽苦头,怎么也得回到陆家庄认祖归宗。 还是经过陆老夫人批准的。 乍一听一头蒙,恍惚过来原来陆昭英是真的有个不知道的弟弟,那母子便是他那弟弟的妻儿。论关系就是弟妹和侄儿,这么算来那调皮乱冲的男童还是陆家曾长孙,这下不用李素秋肚子去怀一个,陆老夫人也可以抱重孙了。 “我怕,他们有事情瞒我。从小我就知道他们事情瞒着我,我其实可以去问,可是我不想去知道。” 李素秋怔怔地看着他,她跟他相反,人生在世她不想活得糊里糊涂的,有什么事情她一定要弄清楚,弄不清楚压着难受,特别是跟她有关的事。从某些角度看来,陆昭英作为局中人,却能用局外人的态度对待,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智慧,寻常人难以办到。 看来是她落了俗。 对于陆昭英,她又有了新的认知。 “为什么不想知道?” “就算是我的性子软弱吧,我很怕真相的背后是丑陋阴暗,是我无法接受的一面。有些事情无知要比知道幸福。” 怎么能是软弱呢?就这点她已经很欣赏了,真不希望他妄自菲薄。 李素秋起身自然而然的握住他的小手臂,给予他鼓舞:“我不觉得你软弱,不管事情的背后是怎么样的,事到临头,你总不能还糊里糊涂的吧!” 陆昭英扭头看着她,温柔地展开笑颜。 她低头看着自己握着他的手臂,犹如握着一块铁,她象征性地捏了两捏,果然还是带着弹性的,手感不错。 抬头看着他有些腼腆的笑道:“到底是练过的人,手臂和寻常人的就是不一样。” 说罢连忙松开了他,调头朝外面而去,头也不敢回。 这么莽撞?也不知脸羞成什么样了。 陆昭英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阵臆想。 晚饭桌席,连开饭都不得安生,李素秋站立在一旁,连坐也坐不得,起因是陆老夫人这个最大的长辈还没落座,那么她就不能入座。 流落在外的次子忽然认祖归宗,少不得要上演一场认亲戏,陆老爷显然是心疼这个儿子,对着他是又怜爱又疼惜,拉着陆昭英要他握手称兄,指着她称之为“长嫂”,他们以为是在上演一场血亲之间感人肺腑的戏码,实则不然,李素秋只觉得肉麻,全程淡漠旁观,不想参与其中。 陆常锦的妻子林氏在旁更是露出精亮欢喜的目光,李素秋真想访问一下她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不过实在没那心情,觉得场面没眼看了,就哀怨的盯着陆昭英发呆。 他也看向她,彼此交换眼色。 “什么时候开饭?” “我也不知道。” 眼前的戏剧只是热热场,从陆老爷的意思得知,明天还要进行正式的认祖归宗仪式,请族谱进祠堂,祭祖进族谱,设宴宣布告知过程繁杂,若不是需要李素秋这个作为长嫂的也全程陪同,她才懒得听他们说什么。 饭后,陆老夫人叫陆昭英到她屋里说话,临行前陆昭英拉上了她。 到了□□兰月居,陆老夫人在门口转过身,才发现陆昭英身边跟着李素秋,夜晚月光下,显出她清幽白兰的气质,陆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到底是没说什么,默许了她进屋。 李素秋心里有些不舒服,看得出陆老夫人多少还是拿她当外人。 只是碍于陆昭英才没说什么。 她和陆老夫人在前日有过交谈,那时李素秋还觉得小老太太有几分意思,并不那么刻薄难处,经这一下,才惊觉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恍然顿悟过来,陆老夫人其实从始至终,只是拿她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婚第一日就直接拿她当文秋看,这么想着就越是觉得如此,暗自咬了咬牙,心里不高兴。 她很自觉,止步停在门边,看着陆老夫人和陆昭英进屋。 兰月居不同于他们青年人,可能老人家都喜欢在门口吊着帘子,彰显庄重氛围,帘子打起落下就将她隔在门外。 陆昭英兴许是没见她跟进去,进去之后又打起帘子出来看她。 “素秋怎么不进屋?” “不了,我就在门口等你。” …… 陆老夫人在屋里坐下后,竖耳凝神听着门外低语交谈,小两口俨然寸步不离,情意绵绵的模样,让她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 眼看陆昭英再进来。 “看样子你很喜欢她。” “奶奶真会说笑,素秋是我的妻,我不喜欢她,谁喜欢她。” 陆老夫人忽然阴阳怪气的道:“我看你对你文秋表妹,可不这样。” 陆昭英心中有愧,抿了抿唇不敢说什么。 陆老夫人有意无意的想帮去世的文秋讨个说法,提醒他不能有了新欢忘了旧人,可他这幅默默不言的样子,真叫她看了觉得没意思。 “算了,不说这事。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刚进陆家门的那个陆常锦,你不要太在意,在奶奶心里,我只认你这个孙儿,至于那个私生子,要不是你爹坚持了这些年,我是连门都不想他跨进。左不过是看在那私生子生下儿子,算是给陆家添了曾孙辈,才勉强接受他进门,你也得抓紧脚步,赶紧给我添个曾孙,我这颗心才能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