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流淌而过,李素秋又是期盼又是不期盼的听到如期而至的“哐当”声,陆昭英推门而进。她看到黑漆漆的人影轮廓在门口愣了一愣,随后呼唤她。 “素秋,你在屋里吗?” 清醒的嗓音从门边传来,带着些许茫然。 “在的。” “怎么黑漆漆的也不点灯?” “是蜡烛自己燃尽的。” 他的嗓音中隐隐带着笑意:“那怎么办呢?我看不见啊。” 门闭合的时候,李素秋在屋中也是什么都看不见,但门一开,门口透着外头一点光亮,她可以看见门口的人影,但屋内的摆设她是十分熟悉,是以她是没有看不见这一回事:“你等等。” 一阵摸索声,她不知道从哪摸出了火折子跟蜡烛,一点一亮。停在门边的陆昭英重见光亮,放心的进屋来,反身关上门,回身对她施出一笑。 “有劳素秋,这不点灯我还真不敢进来。” 不似陆昭英自然,李素秋原本倚在床边,眼看他进屋来,顿时抬脚走到桌边坐下,显然的不自在,这举止落入陆昭英眼里,却不点破。 “说来惟恐素秋好笑,我是怕黑怕得紧。” 身为大丈夫怕黑确实遭人取笑。但李素秋只觉得讶异,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鬼。” 李素秋嗤声一笑,幽瞳弯弯敛着清亮,唇色红润。 “我不信。” “是真的,小时候病弱体虚,常常能看见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黑灯瞎火更是能直接产生幻觉,可以看到脏东西在眼前飘来飘去的。” 说得就跟真的似得,李素秋姑且就信了。 “那东西怎么没要了你的命?” “许是觉得我自小可怜,不舍得。” 他说的真是可怜,可怜到她都觉得他可怜了。尽管他是瞎编的,可是自小生病是真事,连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上同情。 “你的整个幼年到少年可真是坎坷波折。” “承蒙素秋关切。” 李素秋斜斜看了他一眼,要是狠心赶他下床睡地铺还真是不忍心。因此,她就更纠结了。 要不?她来睡地铺算了。 可自己家的地板不比陆家庄,又硬又脏,她是真的万分嫌弃。到别的屋子睡吧也是不妥,让她阿爹阿娘知道了也不是个事。 两人忽然之间不说话就显得这间屋子逼仄窄小,很安静,静到原来外头的蛐蛐一直在叫嚷着没停过,夜色中的蛐蛐声缠绵不息,可谁也还没有想去就寝的意思。 陆昭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视线定在她身上。 “我看你这张床,我们两个人挤一下倒还能将就。”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素秋抬眼看着他,没吱声。 “不过有件趣事想同你说,下午许是我故事讲得太好了,方才沐浴完经过,听到你大侄儿在房里不睡觉跟着嫂子吵着要过来听我讲故事。我是没关系,就是想问问若大侄儿过来你会有什么意见?” 李学亮和阿慧是分房睡,分别带了两个孩子一起睡,大侄儿与小侄女归阿慧,中间两个跟着李学亮睡,李大侄儿身为李家长孙,行事较大胆,有什么想法自然敢直言,平日阿慧教导也是偏于温柔慈母型,对此也是软言哄哄,依她的性子多半不好意思让自家长子来叨扰到他们。 李素秋知道决定权在他们这里,如让李大侄儿过来跟陆昭英,她跑去跟阿慧,也不失为是一个主意。 “我过去叫青儿过来,今晚我跟大嫂睡,你也不要让他闹得太晚。” 青儿便是李大侄儿的小名。 陆昭英默默看着她径自下决定,笑意沉沉。 “万一你过去,大侄儿睡着了怎么办?” 李素秋显然一愣,疑狐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一问。 万一过去他睡着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凉拌。 “那我就过去看看他睡着了没有?” 言尽于此,李素秋有些执意。当她起身要走,陆昭英大手拉住她的臂膀:“别去了。” 李素秋拧了眉,为何? “你看我都进屋好一阵了,大侄儿要过来早该跟着过来,此时多半是睡着了,你也别瞎折腾,早点就寝吧。” 既然如此,那他方才又何必多说,他不说她就不会抱有希望,有希望就不会白白空欢喜一场,如此一番倒叫他看出她的窘迫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僵着不动。 僵持着始终不是办法,最后无法只得默默上床躺下,陆昭英随后跟着在外床躺下。果然身子挨着身子,李素秋将手臂挪开侧身往里躺了躺,盯着墙壁有些闷闷的。 “明早起来,咱们去一趟江州刺史府。” 说完,她闭上了眼假寐。 身后人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告假回乡几日,成亲几日,加起来也快有十日功夫了,对于上头主子都还没有个交待,这次回刺史府主要还是辞去丫鬟一职,按照三从四德归于夫家。王氏那边早就盼着放她出来嫁人,不想耽误她的大好年华,如今虽然是正中王氏心愿,但李素秋怎么也得回去跟她说一声。 想着想着,李素秋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梦境的开始,是漫天的星光,它们洒在湖面上熠熠生辉,它们洒在沙漠的边缘银光闪闪,一阵银铃叮当响彻天际,清脆悦耳。那是李素秋没有去过的遥远地带,可她却奇迹般地来到这里,遥望着远方的骆驼队伍不知去往何处。 前方有一只军队,是战死的亡魂,他们飘着的下方是残破不堪的遗体,周围的兵器铁甲散乱交错,或穿过肢体,或竖于背部,或沉入沙地,四处染着凝固的血渍。她本该害怕的,本该转身就跑,但她好像不知道要害怕,提着勇敢的步子,鬼使神差地往那片尸群而去。 李素秋的心里其实在叫嚣着不要去,不要去! 但她的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直至愈行愈近,愈行愈近……终于知道要害怕,临时起了莫名的颤栗。她依旧摸着尸群的方向而行,仿佛是有目的地的寻找着什么,可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要找谁?行动跟意志成背道而驰。 当她踩入尸地,蹲下身伸手去翻。 颤抖着翻开一具尸体,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她不知这人是谁,可她却是眼眶一热,竟然潸然泪下。 湿濡的感觉贯彻在脑中,李素秋从梦中惊醒过来,掀开的眼睫毛尤带泪珠,依稀看到高窗外面透着蒙蒙亮的天色。 原来是她做的一个梦。 可是为什么她会感到莫名悲伤? 李素秋怔然地看着眼前一张清新俊俏的脸,唇角边携着一丝笑意,眼睛紧闭,呵!这陆昭英连睡觉都还带着笑。她在梦中的陌生情绪慢慢地得到缓解,放松的舒了一口气,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动了动目光,发现她正躺在陆昭英的臂弯里,目光再向下一瞥,他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上,虽然隔着一层被子,但按照这情形,是她明晃晃地靠在人家怀里睡着的。 思绪回转,立时抓着被子坐起身。而她这一动,他的手臂在腰间滑落开,也惊醒了他。 大清早的,心蹦蹦地乱跳,甚是刺激。 李素秋挣扎着从被窝中离开,带着凉风侵袭的感觉起床下地,脑子嗖嗖地猛然一阵清醒。当她利落地披上一件外衣,回头见陆昭英慢半拍的坐起身,茫茫然地甩着那根被她枕得发麻的手臂。 他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素秋顾自梳洗打点好,散着长发未理便打开门扉透气,清晨的低语交谈在李家村各角落低起徘徊。阿慧早早就在伙房掌着大勺搅匀着什么,传出抄锅声,一股儿烟火气息感染着她,看着阿慧将一张脸氤氲在腾腾的雾气之中,显得是那么贤惠。 她过去打招呼,自告奋勇的要帮阿慧打下手,经过阿慧点头同意,她坐下来轻车熟路的拿起木柴往灶肚塞。时节秋凉,旺火热浪扑在脸上暖暖地被烘烤的很舒服,一时倒也专心致志。 灶火烧得扑扑作响。 随着热腾腾的米粥起锅,配上清爽可口的几样小菜,李素秋觉得有一阵阵的充足感。她帮着将小菜端到饭厅,看见陆昭英跟着李母在院子里,站在库房围角的小圈外,两人并立,时不时弯腰投洒,闻着叽叽的声音,李素秋知道那圈子里圈养的是一群小油鸡,陆昭英正帮着李母在饲养它们。 一眼望去,李母的高度只到陆昭英的肩膀,显得他是那么高大,她想起李学亮也不过比李母高半个头而已,眼下看着陆昭英跟李母站到一块去,倒是有个丈母娘跟女婿的样子。 “吃饭了。” 陆昭英转过脸来看她时,她觉得世界很不一样。 这是她活了这么久从没有过的滋味,满足又有淡淡的幸福感。 吃完饭,就意味着她们要离开了,李素秋放下空碗和筷子,盯着陆昭英喝粥,只希望他吃得不要那么快。陆家庄赶车的师傅早早的就从村驿赶了过来,侯在栅栏外等着他们上路。 这还是在开饭前,她瞄见门外停着车辆,导致一顿饭吃下来心不在焉的。 一天一夜的光阴过得是真快,晃眼就要跟娘家人挥手作别。临行前,李母知道她要去一趟刺史府,让她捎上喜饼做礼,她也依言收下,寡着脸说不出临别的话。反倒是一旁的陆昭英出面跟他们临别。 “姑丈和大姑姑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幼童稚嫩的嗓音透着期盼。 “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 “快到你想象不到。” “怎么个想象不到啊?” “到时候再见面你就知道啦。” 李素秋眼看着陆昭英温柔地跟李小侄女交流对谈,想不到他能比她还要磨蹭。心道还走不走了?没成想陆昭英撇过头来瞧着她眼色,随手摸了摸李小侄女的头,直起身来正式跟大人们一一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