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秋清晰的听到陆昭英磕到上下颚,齿间震动的闷响声,一股阳刚沉稳的气息从头顶那一撞罩下来,让她心间一颤,当起身站好,她只觉得过意不去。 听那牙齿磕碰的闷响就觉得疼,她想保持好安全距离,反应慢半拍的后退两步,拖动襦裙的动作显得踉跄。 李素秋没听到他闷声呼疼,反而是笑出来的声音意外传入耳中。 “当心再跌倒。”陆昭英拉近距离,舒暖的嗓音压低,显得另一番低沉诱惑。 李素秋懊恼,平日行事从容平稳,今日却格外冒冒失失。而他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牙口不会震得发疼吗? 念头一瞬而过,更多想到的是接下来要被送入洞房的惶恐。平日见惯张大人和王氏恩爱,她倒也一脸淡定的充当风景硬件,心无波澜见怪不怪,如今轮到自己即将要亲身体会,脑袋是一团浆糊,怎么也控制不住要紧张。 明暖的烛火映着陆昭英脸庞,他看不见李素秋喜帕下是什么神色,却见她双手虚握成拳,指尖揪着自己的衣袖,难掩紧张之情,笑着默默看在眼里。 随着一声令起,李素秋被人送入洞房。从闹哄哄的大堂转进安静的屋子,沾上舒服柔软的床,幸而陆昭英也留在了前堂没跟来,她一时也安心的放松下来。正想对着自己捶捶揉揉,安静的屋子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少夫人,我叫枫儿,以后由我负责伺候您。” 伺候别人过来的李素秋,反过来要被人伺候,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端正新身份,便想草草地打发她走:“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是,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在门外候着。”枫儿等了等,见新娘子果真没吩咐,便退了出去。 少夫人……李素秋琢磨着如何适应这个新身份。 李素秋听着枫儿出去将门扣上的声动,痛快地掀下喜帕,扭扭脖子,舒活舒活僵硬的筋骨。 当新娘子真是累。 比伺候人还要累。 眼瞧着陌生的新房布置规整,身后被褥叠得整齐,上面铺着一张囍字,撒上几颗花生桂圆,再看到一条白巾,李素秋立时触动神经,被明火烫到似得离开床边。 定下心来想想,一张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她越看越想,越看就越想,想到这将是她和新夫君共睡的一张床,更要在上面进行圆房的环节,心里就不由发怵。 怎么办?好恶心的感觉。 李素秋皱眉走出内间,在外间的圆凳上坐下来,一套桌凳铺上一层大红锦布,桌上果盘酒壶分别压着一张囍字,门扉窗扇各处张贴着双喜剪纸,墙面梁柱结着红彩,铺满着红光喜气显得精致庄重,这样一圈看下来,她心里却压得更是沉重了。将目光放回到果盘上的水果,她觉得需要来根香蕉压压惊。 庄院前堂,阶梯下的院空悬灯结彩,红光烛火下,团团圆圆的桌席杯觥交错,碰出清脆的声音,溅出酒水的声音,人声一片,好不热闹。 陆昭英可不能醉,这是他对自己的警醒。 他在跟宾客敬酒畅饮时,借着看不到的角度错位将酒水偷偷往后洒出,然后才将杯底剩下的含入口中,假装一饮而尽。人人都要来跟他敬酒,他可谓是应接不暇,很有耐心的应付。 渐渐地,饭桌上有的趴倒大打呼噜,有的告辞回家,有的酩酊大醉被妻儿扶走,零零落落的走了不少人,有伙计起哄着要闹洞房,陆昭英心下不甘愿,灵机一动,饮下最后一杯,便倒在桌上装醉。 院门深宅闪烁着灯火,流光迷蒙。 陆昭英在桌上侧头伏在手臂上装睡,眼睛睁开一条缝盯着某落处的灯火,心早就不知飞向何处了。 恍恍惚惚间,几条人影朝他覆盖而来。 “起来起来!别装睡,我们都知道你没醉!” “就是啊!我跟大伙说啊~我都瞧见他敬酒时偷偷把酒水洒了,他呀压根就没喝多少~” “是吗?!那他就是在装醉了。” 有人来推搡他。 “好了你就睁睁眼吧~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你们啊~永远也别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我们去闹洞房。” 陆昭英一概不理,等他们讨了个没趣再自行离去,要是上来拖他,谁也没他功夫高。 “好了好了,别闹了,既然新郎官不愿意,我们就歇了这条心吧。” 陆昭英静听他们离去,把头埋进臂弯里偷偷地挂出笑。 宴席差不多宾散,当陆昭英来到新房的时候,推门入目所见的就是李素秋伏在桌上,侧着头露出一面沉静的睡颜。 桌面上一堆果皮,横在桌面的手臂,指尖中携着金器酒杯,杯中水滴顺着倾斜的角度流进李素秋袖中,而她正进入酣睡浑不自知。 陆昭英愣在门边看了一会,叫枫儿进来收拾桌上的残剩,自己走到桌边拉开一张圆凳,坐在她旁边,看着向来素雅沉着的女子,此时却睡得小嘴微张,嘴边还有果汁残渍,肩膀随着呼吸一上一下。 饶是如此,丝毫不影响她清水芙蓉的气质,一张脸蛋在烛火摇晃下尤为明媚动人,闭合的眼睫毛微微颤着,再加上吃喝完后不拘小节的姿态,显得别样的娇憨可爱。 “少爷。” 枫儿瞧准时机给陆昭英递去帕子,他闻声接过帕子,眼神示意枫儿小声点,再帮李素秋擦去嘴边果渍。 枫儿很识相,收拾完东西就准备要下去了。结果陆昭英发声问话。 “少夫人的头盖呢?” 枫儿闻言一阵恍然:“我去里间看看。”没多久她就从内间寻了红盖头过来:“找到了,少爷。” 陆昭英一把接过没说什么,枫儿自觉没什么事便退了出去。新房中,剩下他和安睡的李素秋。 年月飞逝,陆昭英认识李素秋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俗世中,她是个甘于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女子,也许在市井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在他的眼里,她的出现就是他人生中的转折,十分重要。 陆昭英整个少年期间,由娘胎带出来的体弱多病,天生的药罐子,浓汁黑药从不离嘴,几乎成了一日三餐必备,亲人不断的给他寻仙问药,寻仙问药,始终没办法解决病根。 那时根本就不知道健朗安康、活蹦乱跳是什么滋味。 陆家庄老夫人眼看他的身子比她那副老骨头还不如,心生悲悯,睡前睡后都在挂念陆昭英这个孙儿,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为求心底有个数,最终找了个有名的道士来给他算命,算命的说:命观八相病止于二六年华,天降命途,或生或死…… 道士说得隐晦难懂,可陆老夫人还是听出意思来;待算命的话传到陆昭英耳边,意思也明朗开,大概就是说他十二岁那年不会再生病,而不会再生病的结果有两种,要么是拥着健朗的身躯活下来,要么是直至病死。 陆昭英既失落又雀跃,一边是死一边是生,常年徘徊在死亡边缘,早就做好了该有的准备,不知道会苟延残喘耗到什么时候,也许哪一天睡着了就不会醒,所以他格外的珍惜日前当下,珍惜生命,珍惜生活的点滴美好,大胆追求着生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尽管命运多舛,陆昭英也算是个坦然乐观、想得开的人。 十二岁来临,他的父亲陆由庆比往年都要重视这一年。 江州属于他们安牧州郡一带的直属主城,那里聚集了最好的资源,集中了能人会士,所以陆由庆在那年频繁的将陆昭英送往江州就医,为了避免奔波劳累,干脆就让他在江州的福来客栈长期落下脚。 福来客栈也是李素秋常去预定私房补酒的酒楼,一来二去,陆昭英就认识了她。不过原先他是没留意的,那时她已经是个及笄姑娘,没事他也不会去盯着人家看,那样很没礼貌。 说不好听的,只有登徒子才会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瞧,而他是个讲究礼仪的人。 倒是李素秋本人好像不太讲究礼仪,一到他的桌前,上手就端起他的药,抿着唇一嗅再嗅,皱皱眉转身出去就把他的药倒掉了。 他的药被倒掉了,陆昭英这才肃整了目光好好地打量起她的模样。模样是好模样,可做的事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其实也好,喝了那么多年的药,陆昭英早就喝腻了,喝了能好也就罢了,偏偏是喝了不能好,他就算是心态再好始终也会厌烦,如此就那么一碗被她倒掉了,他心里倒莫名感到痛快。 陆昭英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带上一丝赞许,嘴上仍旧是要问:“这位姐姐为什么要倒掉我的药?” 她将空碗丢在桌上,眼睛里沉浮着惯常的淡然神色:“按照你这么个喝法,要死是很简单的事。我忘了在哪儿看到过,可我记得‘药带三分毒’,看你这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面色,须知一定喝了不少。我也不是第一回见你在此喝这碗黑汁了,这次倒掉你的药,是不想你再轻生,你年纪轻轻何必要想不开。” 陆昭英哑然,他没有想不开……他可是惜命得很。 “我有病,自然得喝药,我若不喝,岂不是得等死?” 她一个嗤声,有些淡淡地不屑:“谁说病了就一定要喝药?病了是要调理不错,可调理身子不眈是对症下药,还有食饮、作息、练功强体,这些你可知道?” 他点点头,目光浮上一层惊讶之色,就跟看救星一样:“你懂医?” 她老实说道:“不懂。” 顿时陆昭英身边的侍从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那眼光好像是说:不懂你来瞎掺和什么劲? “请问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短暂的怔愣过后,陆昭英觉出味来,从小他就没少被同龄人嘲笑是病根子,心下是见怪不怪,也不生气,反而好生的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李素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认真问道:“你想听我说说吗?” 陆昭英见她表情真诚不似说笑,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随即点头,“嗯”了一声,见她一直站着,便招呼道:“既然如此,姐姐别一直站着了,坐下来说罢。” 李素秋不客气的坐下来,开门见山:“我是个丫鬟,以前侍候过病人,所以知道一些,不是正经看病的,也不懂医,只是观你面色和我曾照顾过的病人一般无二,便有几句心得想跟你说。现在我问你,你喝了多久的药?” “从小就喝,想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喝,也不知道多久了。” 她眼中一丝了然,点头说道:“难怪。据我所知,我们人体有五脏六腑,就好比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我们的体内也是一样,按照这个道理,你常年喝药,体内定是堆积了不少毒素,也破坏了五脏六腑之间的阴阳平衡,导致筋脉混乱,气虚体弱,免疫下降,只会更容易招来病痛,药可以喝,但不能乱喝,也不能多喝。”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不妨试试,练功强体,让身子活络起来,你这么年轻,应该把重心放在身体上而不是一味的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