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宋疾未允诺我,可我已答应了萍翳,此事也没得推脱了。 趁着晚饭,大家都聚在一起,我将说辞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确定无虞,便假意咳了咳,咳声引来了宋疾的视线,我未理他,直接对刘悬道:“刘县官,关于灵乔县久不下雨一事,我觉得是不是有人无意触怒过上天呢?” 刘悬忙道:“太子妃多虑了,城中民风淳朴,万万是不敢做出不敬神明的事情的。” “是吗?”我撑着头假意思考,口中喃喃:“那为何我会做那种梦呢?”又抬头问他:“那近年来可有发生过冤假错案呢?” 刘悬闻言脸上微变:“下官判案一直都是公平公正,每次审案都可百姓围观。”说罢抚了抚胡须,“不信太子妃可询问城中百姓。” 我脸上堆起笑,倒了杯茶递过去:“刘县官勿气,我也是觉着这梦奇怪而已。” 刘悬一脸惊恐,忙站起来接过茶一饮而尽。 宋疾不知我卖的什么关子,只在一旁凉凉的看着我,王昭倒是笑笑:“娘娘,你便把你的梦说来听听吧。” 我本就等着人问,王昭默契地给了我台阶,我顺势就下去了,只是面上还装作迷惑的模样:“我往常做梦,醒了之后便把梦里的事情忘记的七七八八,就算记得也只是零零落落,而这次醒来后,直至现在我还记得梦中人的模样,以及梦中与我说的事情。”我顿了顿,见大家成功的被我吊起了胃口,颇有些满意:“梦中人告诉我,他叫于致秀,灵乔县人士,本是天上的神仙,因历劫而为凡人一世,没成想受了屈辱不说,还坏了他历劫飞升大事,这才以干旱惩戒灵乔县人。” 我说这话时,目光不时看向刘悬,只是于致秀三字就已让他身躯微微颤了番,后面的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我顺势问了句:“刘县官,县中是否有于致秀此人呢?” 许是天太热,又或是心虚,刘悬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太子妃,是有这个人的,不过在一年前因杀人罪已被判了腰斩。” 我“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有其人便有其事了。”我问刘悬:“刘县官可记得他因何故杀人?” 刘悬讪讪道:“事情已过去一年之久,下官已记不太清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记得因杀人判刑,也记得被判腰斩之刑,却唯独不记得因何故杀人,我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宋疾瞟了眼我,喝了口茶水,“用膳时说此事太扫雅兴。” 我闻言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却又听他说:“那便用过膳后,请刘县官将于致秀一案的案宗调出来吧。” 刘悬连连称是,抹汗的频率又高了些。 秦瑾之轻笑一声:“只是不知这于姓人为何会找上苏妹妹,于理于公,应当找殿下才是。” 我呵呵干笑两声:“梦中于致秀是个男的,可能瞧着我长得美吧。” 膳后,刘悬送来了卷宗,只是这卷宗记得并不详细。 丁酉年九月初八,犯人于致秀因杀害灵乔县人士柳成生,遂获以腰斩之刑。 只记了果,并没记因。 我差人将当时帮忙埋葬致秀一家的街坊找了来,让王昭在一旁帮我记证词。 一共是五个人,张家公婆与李家父子三人。 五人一见我就颤颤巍巍的跪下。 “太子妃娘娘,草民等人不知犯了何罪,若是无意中得罪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啊。”说话的是李家父亲,话音里还止不住的颤抖,好似我要吃人一般。 我汗颜,赶忙赐坐,让人端了些糕点上来,这五人这才稍稍松懈了下来。 我稳了稳声音,问:“我这次找你们来,是要问你们,可知一年之前于致秀一案?” 张家公婆与李家父子面面相觑,大概是奇怪我为何忽然问起了于致秀。最后张家男人说道:“知道的,致秀杀了柳员外家的公子。” 我又问:“那你们可知道原因?于致秀为何要杀柳家公子?” 五人眼神闪躲,视线不敢与我对上,只是张家婆娘,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眶也渐渐泛红,但仍不开口。 王昭看了我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五人,道:“太子妃娘娘知道于致秀受了冤屈的,此次便是要替于家洗刷,你们只管将你们知道的讲出来,断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 张家婆娘抬起头,额头还似有青筋凸起,她恨恨的说:“若不是那柳成生,于老汉一家到现在都还是好好的,都是那畜生啊,好好的一个家……”话至此处似有千万句要吐出来,只是一口气哽在喉间,到最后只化为重重的一声叹。 我沉声道:“你们把详细过程说说。” 有了张家婆娘的开头,其余四人也你一句我一句将事情慢慢道来,与当初萍翳说的大致相同,只是叙述角度不一样。 王昭将证词记录完毕后,五人确定画了押,临走时嘱咐我一定要替于致秀讨回公道,我笑说那是自然的。 送走这五人后,我对王昭说:“你去帮我查一下柳成生生前可还有掳掠其他少女。” 王昭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认识你到现在,还从未见过你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 我瞟他一眼:“神仙交代的事情我哪敢怠慢。若是他气到给整个大齐都不下雨怎么办?” 王昭笑笑,摇摇头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疾张越王昭去忙赈灾银的事情,我自己一人鼓捣致秀的案子,王昭得闲也会来帮上一把。 那柳成生确是个下流痞子,除了于致云,被他祸害的姑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只不过她们都不敢似致云那般激烈反抗,到最后大多数都被柳成生收房了,不过有两个曾产生过轻生念头,后来都被救下了。柳成生死后,他收的房都被遣了。 秦瑾之大约闲的没事,同我一起去找那些个被柳成生玷污的姑娘,打听才得知,其中一位叫田禾的姑娘被遣回到家中后,因受不得街坊四邻指指点点,当夜就悬梁自尽了,另一位姑娘俞芳举家搬至另一小镇,那俞芳也重新许了户叶姓人家,听说日子如今过得不错。 小镇不远,步行半日也就到了,找到俞芳如今的住处,向她说明了来意,希望她可出堂作证柳成生的恶行,哪成想她听完“啪”的一声就把门给摔上了,任我们如何敲门也不开。 在门外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那姑娘铁了心就是不开,我们灰心正要回去,俞芳男人回来了,敲门也是不开,直到开了嗓子叫了姑娘的名字:“芳妹!”这才将门打开,开时还探头探脑了番,见无甚异样,才将男人迎了进去。 我和秦瑾之就在拐角看着,秦瑾之示意我趁此刻冲进去,我冲她摇摇头。 秦瑾之满是不解:“为何不趁此刻进去?” 我冲她道:“你先去就近一个驿站喝些茶吃些点心等我,我稍后就过来。” 秦瑾之虽不解却也不问原因,点了点头:“那苏妹妹自己小心些,我就在镇口的驿站等你。” 其实秦瑾之有时也挺好的,虽然有些大小姐的娇性,但总的来说还是识大体,不怪宋疾会喜欢她。 见了她走远,我便隐了身遁入了俞芳家。 俞芳此时正与她男人说:“叶山哥,你说我该去吗?” 看来是将此事告诉了她男人。 这位叫叶山的男人正了正脸色:“芳妹,若我说的话,你不是该不该去,既有了这个选择,那你便一定要去!” 俞芳有些惊讶:“你也觉得我要去吗?” 叶山按了按她肩膀:“芳妹,你记得致秀一家吧?记得那刚回去就悬梁自尽的田禾妹妹吧?他们受了冤屈受了侮辱死了,因为他们没遇上好人,现下有好人出现了,芳妹你作为受害人、作为证人,为何要躲在这个小房子里呢?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见人了么?该受人唾弃的是柳成生一家人,不是你!” 俞芳红了眼睛:“话虽如此,可是叶山哥,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平静日子,这周围没什么人认识我,若是我去了,这周围的邻居都认识我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她男人替她抹抹泪:“错的人不是你,不要怕,若你真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们再搬就是了,我不信这齐国还无我们二人容身之所。致秀是我朋友,你也认识致云,他们一家如何你我都清楚,我不忍心他们一家受此冤屈,也不忍心你一辈子都不见太阳躲在我身后。” 没想到,他们二人认识致秀,也没想到俞芳男人竟如此义气,他是知道俞芳遭遇了何等事情,若是其他人不要说娶她了,恐怕连见到都要远远的绕开,有时候真正杀人的不是刀子,是闲言。 俞芳幸好,遇见了这个男人。 见时机差不多了,我便去门外敲了敲门,俞芳是小跑着来开门的,我还未开口,俞芳便开口:“姑娘,我愿意出堂作证。” 俞芳身后的男人欣慰的笑了。 有了俞芳和张家公婆李家父子,事情便好办了,我差人去通知了柳府。 三日后,重审柳成生一案。 王昭见我对此案如此有信心,看到我只是笑笑不说话,宋疾为了处理旱灾之事,整日见不到人影,偶尔难得看到他,也是连个眼神都吝啬给我。 此案我命刘悬主审,我旁听。 到审案那日,来围观此案的灵乔县百姓将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堂一刻钟后,柳成生之父柳连丰才慢悠悠甩着个烟杆子吧嗒吧嗒抽着过来了。 柳连丰到堂下时,并未跪下,挺直了腰杆子问刘悬:“刘大人,我儿的案子一年之前不就了结了么?如今还重审作甚,难不成又查到了帮凶?” 刘悬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刁民,见至本官还不下跪,要本官判你个藐视公堂之罪吗?” 柳连丰被那惊堂木震得抖了三抖,猛抽了两口大烟,才不咸不淡的跪下,边跪边说:“刘大人如今好大的官威啊!” 刘悬道:“今日案犯本是柳成生,因其不在人世,故召其父前来听审。” “你说什么?咳……咳咳……”柳连丰一口烟呛在喉间,咳得脸都红了。 刘悬皱眉:“来人,将柳员外的烟杆拿下去。” 柳连丰大概是被呛厉害了,直接把烟杆递给了衙役。 “咳……刘大人,我儿明明惨死,怎的如今成案犯了?可是哪里弄错了?”柳连丰一边顺着胸口,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刘悬。 刘悬道:“柳员外,柳成生之死一年前已结案,如今审的,是您儿子奸。淫少女之罪!” 柳连丰闻言,瘫坐在地上。 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枉死之子柳成生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懂事,而于致秀是如何如何凶残,如何如何暴戾,还说刘悬当日审案如何如何公正,于致秀如何如何死有余辜,直到刘悬沉着脸将五位证人传上,面对张家公婆李家父子,柳连丰还巧舌如簧的狡辩,说他们不了解于致秀平日为人如何云云,气得李家长子挽起袖子起身就要打他,被衙卫拉了下去。 直到刘悬将俞芳唤上,柳连丰的脸色才变了变,想必在柳府见过的。 那么他儿子的事,他是心知肚明的,是默许了的。 俞芳声泪俱下的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被柳成生掳走后,在柳府的日子生不如死,几次离死只差一步,皆被救了回来,因为如果自己死了,那么柳成生是拖不了干系的,俞芳以为一辈子就要如此下去之时,于致云被掳进来了,她性子比其他女子还要烈,被柳成生几次之后,有一次不知从哪拿了刀,差点捅了柳成生,也由此于致云被赶了出去。 说到此处,围观百姓连连骂着柳成生畜生不如枉为人,还有人说到当日被柳成生掳走的田禾回来就上了吊,留了封遗书,字字血泪,控诉柳成生的所作所为,只是田禾父母不愿将事弄大,也不愿在这伤心地留下去,带着田禾骨灰搬去了别处。还有人说在田禾父母搬走前一日,见到有柳府的人来过田家。 刘悬拍了拍惊堂木,堂下立即安静下来,刘悬看向柳连丰:“你可还有话说?” 柳连丰大概也知道再狡辩下去也无益,“呵呵”冷笑两声:“就算他们说的如实,如今小儿已死,请问刘大县官要如何处理呢?” 刘悬将目光投向了我,向我示意,我笑笑,拍拍衣裙,站起来:“我倒有一计。” 刘悬忙配合道:“不知太子妃有何建议?” 此言如同惊涛石,堂下立即沸腾起来:“原来这就是太子妃啊?” “没想到太子妃比传闻中还要美啊!” “岂止人美,心底更美!” “我听闻此案便是太子妃要重审的。” “我还听闻,是致秀梦中向太子妃喊冤,太子妃才重审的此案。” “太子妃此举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太子妃为民,我们也拥戴太子妃。” 刘悬咳了咳,拍拍惊堂木,堂下这才渐渐静下来,刘悬道:“还请太子妃赐教。” 刚刚百姓之言甚得我心,灵乔县百姓果然就是这么有眼光。 我看了看柳连丰,心下冷笑:“我觉得,要将于致秀一家迁至一风水宝地,此番费用由柳府一力承担,日后每隔清明重阳,柳家后人都必须去祭拜,每个坟前都要磕三个响头,还有柳成生,此如作恶多端,残害良家少女,即便身死也不能抵消其罪责,便将其剖坟,鞭尸三百,再暴晒三日。”话毕,看了看在座各位,“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柳连丰白着脸正要说话,就被堂下的声音淹没了:“太子妃我们没有异议,我们都听太子妃的。” 刘悬一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柳连丰忙说:“迁坟与祭拜一事,柳府无异议,只是要将犬子鞭尸暴晒,老夫绝不同意,俗话说的好,死者为大,太子妃若是执意这么做,不怕损了阴德吗?” 我漫不经心的弹了弹手指上的灰:“阴德不阴德的我不在乎。我已积了一大阳德,还管死后作甚。” 柳连丰气得大吼:“你就不怕此举遭报应吗?” 我冷笑:“报应?若是上天对我此举也无异议呢?” 柳连丰拂了拂袖子:“荒唐。” 我站起身,对着堂外万里无云的晴空朗声道:“若是上天对苏简此举无异议,就请即刻降下甘霖。”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天色立即暗了下来,雷声滚滚而来,伴随雷声的,还有滂沱大雨。 “真的下雨啦!下雨啦!” 围观人群皆去到露天的空地上,脸上尽是对这雨水久违的喜悦。 穿过人群,透过重重雨幕,我见到了撑伞驻足的萍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