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把眼泪,没想到萍翳在凡界过得这么惨,这若是我,也绝不会给灵乔县下雨了。 萍翳怅然道:“若是此番飞升了,那也罢了。”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下云头,我悻悻看着他:“若是你飞升了呢” 萍翳一副理所当然:“那自当风调雨顺,我本身也是去历劫的。” 我暗自嘟囔,真是位随心所欲的神仙,忍不住问:“你如此随着自己的私心,天帝没有异议吗?” 萍翳道:“此事便是天帝是默许了的,他老人家的原话是:你此番是受大委屈了,若是那处不将此事重审,便旱上他几年。我后来想了想,那处也不尽是坏人,我也要积积德,如此便设了一口井,也是我为灵乔县做的最后一些事情了。” 我歪头想了想,什么时候天帝变得这么爱打抱不平了 我问他:“若是将此案重审还你一个公道呢?可即刻就下雨?” 萍翳思了番,颇有些为难:“即使重审还了于致秀一个公道,我私心里还想再旱上几年......”说罢看了看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是能帮上元君,即刻下雨也是可以的,不过条件是建立在重审于致秀一案之上。” 我挺挺胸脯:“横着我现在也是太子妃,翻案的权利总是有的。” 萍翳闻言豪迈的拍拍我的肩膀:“如此我便等你的好消息!” 望着萍翳转身就走的背影,我不禁暗叹,他只是将在凡间一遭当成是飞升的劫,听他诉说时,只是像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而已,他在凡界的父母,妹妹好像都已与他不再相关。 不过,神仙本就薄情,虽不尽然,至少,我遇到的都是如此。 回去时,凡界还未天亮,如此我也不敢耽误时辰,火速下凡,先去往山头取苏简的肉身。 我刚到山洞口,正欲施法显出山洞,便听得身后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唤了声: “小喜儿?” 小喜儿,我已经三万年未听到有人唤我这个名字了。 我转过身,只见一身穿雪青色长袍的男子立于我身前,明眸善睐,容貌与三万年前并无多大差别,看来平时挺注重养生的。 算起来我与他渊源颇深,若不是他,我也并不会有今天。 我朝他掬了个礼:“小仙见过始鸠三皇子。” 愣愣的看着我,那眼神,分明是看到已死之人忽然蹦跶出来那般震惊,“小喜儿,真的是你吗?” 见他仍执迷不悟的叫着我那段黑暗历史时期的名字,我只好提点他: “三皇子记岔了吧,小仙早已改名为三芙了,当年真人赐名时,三皇子在场的,理应知道才是。” 商陆失笑,似自言自语:“他们都跟我说你早就死了,我就该知道的,你怎么会死呢?我应该继续找才是。”说着还上前一把拥住我,“还好,你还在。” 听他如此说,或许曾经找过我,只是找不着,便以为我死了。如果搁在飞升之前听到这些话,我还能热泪盈眶的与他倾诉一把,只是已过去三万年,脑子早就清醒了许多,毕竟比起从前,我更喜欢如今的简单的生活,若不是因为苏简,我想我还在当那闲云野鹤的神仙。 不过被他这么拥着,委实有些尴尬,毕竟我还赶时间,我微微的挣了挣,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告诉他:“三皇子,小喜儿在出了昆仑虚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三芙而已。” 他环住的手臂松了松,我趁势脱出身来,朝他微微笑了番:“今日我还有些要紧事,日后有空我们再叙吧。” 商陆哑然失笑:“也好,此处确是不方便,只是不知我日后如何找你。” 我这说的也只是客套话,其实并不想再与他相见,“我近些时日有些忙,脱不开身,等我忙完这阵子,便亲自去始鸠国拜访,三皇子说可好。” 商陆闻言苦笑了番:“知道你心里还有怨气,你明明活着,可我却一点不知你的消息,可想而知你有多怨我了。” 我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略微有些尴尬,只想快些逃离这是非之地,“三皇子说笑了,只是我真的有要紧事在身,很要紧的事情。” 商陆抿抿嘴唇,扯出一个笑:“好,那我便先走了,日后再找你。” 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苦涩,若是真想找我,只要到了天界问一声三芙,见不得天界的人全认识我,若他真问了,如何会找不到,我从来都不曾不愿意他找到我,只是他自己不愿找罢了。 目送商陆走后,我便立即取出苏简的肉身,往刘宅赶。 半空朝下俯视,刘宅火光一片,在黑漆漆的夜里,尤为显眼。 我才离开不过两个时辰,怎得就生了这等变故? 再定睛一看,那失火的地方,正是我与宋疾歇息的院落,我心中一紧,立即落到地上。好在人多杂乱,并没有人发现我突然出现。 如今县城干旱,水源吃紧,那口井还在半里之外,如此往返实在杯水车薪,此刻火势凶猛,唯有等火将这屋子舔尽,方可自行灭掉。 “阿简!还好还好,你逃出来了,殿下呢?殿下可曾出来?”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一回头,原是王昭正披着外衣,与刘悬一起,行色匆匆,脸上还带着丝倦容,看样子也是刚赶过来。 只是听他这么问我,那宋疾十有八九还在里面,我抬头看了看火烧的势头,应该是从外边烧起来的,火势看着虽凶猛,但里边应该暂时安全,至少我进去,是安全的。 我回头一把夺过王昭身上的外衣将自己裹住:“你在外边看着,我进去救宋疾。” 王昭吓得一把拉住我:“你在说什么胡话,这火这么大,你进去不等同送死吗?” 刘悬也闻声附和:“怎么能由娘娘进去,下官这便去找些身手好的过来。” 我一把拽过刘悬:“等你找到人过来,这屋子早就烧没了。” 这时,张越秦瑾之也赶来了,秦瑾之见这火势登时就叫出来了,“天啊,殿下与苏妹妹都逃出来了吗?”转头看见了我,又叫:“殿下呢?殿下在哪?” 我不想多言,挣开王昭的手,却又被他死死拽住:“阿简,不要去,外衣给我,我进去。” 张越大概也看出点苗头,对我说:“娘娘尽管在外边等,属下与王昭进去,定能救出太子殿下。” 我一把拦住他们,语气坚定:“你们去都是送死,只有我能救宋疾,再者,宋疾是我夫君,若他死在里边了,我也是要与他死在一起的。”说完便一头钻进了火海,王昭张越作势也要进来,我一拂袖,将他们挡在外面。 里面浓烟滚滚,熏得我眼泪鼻涕横飞,我摸到床边,火舌都已舔到帐上了,宋疾竟然还在昏睡,睡姿还保持着我偷溜出去时的侧卧,我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我出去时闻到屋内有股异香,当时并没注意,现在想来,怕是迷香。 我施了一个仙罩,将宋疾罩在里边,隔了他与这浓烟。 我背上宋疾,正要带他出去,一根烧断的木头突然掉在我跟前,险些就砸上我与宋疾,那木头还被烧的噼啪作响,我心有余悸地绕过去,若是被砸上,我倒应该没事,背上的宋疾恐怕会非死即伤。 待我冲到门口时,出口已被大火包围,根本无法冲出去,我转头瞅了瞅趴在我背上的宋疾,无声笑了笑,这番出去了,你可能对我稍稍好一点点。 我念了个诀,大火顿时分开个小口,我不敢分太大,怕被外边的人瞧出端倪,便趁这小口一口气冲了出去,只是口子太小,出去时外衣边角都已烧着了,张越眼疾手快,上前便帮我扑灭身上的火苗。 众人将宋疾放下来,只是他仍然昏迷不醒,见众人愁眉不展,我正要说出迷香一事,秦瑾之忽地哭了起来。 “殿下,殿下是不是死了?殿下,殿下你睁开眼睛看看瑾之啊,你许诺过的,要带我去草原骑马,去戈壁滩看日落,还要去黟山看云海,还有好多好多你答应过我的事情都还未曾实现,你不可以不守诺言,殿下,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我皱皱眉,生出一股烦躁,被她哭得心中烦闷,我怒喝道:“宋疾还没死!你这是要先将他哭死么?” 王昭回了回神:“刘县官,请叫人速将殿下抬到一所干净的屋子里,请大夫过来!” 刘悬也被秦瑾之哭蒙了,脸上正一筹莫展,听得王昭吩咐这才赶紧叫人去了。 大夫诊过脉之后,说是并无大碍,只是被烟呛了些而已,晚些会醒过来。 送走大夫,我支开刘悬,让秦瑾之照顾宋疾,将王昭张越叫到一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我怀疑这场大火是人为。” 张越闻言有些震惊,问:“娘娘为何会如此怀疑” 我道:“夜里屋中闷热,我被热醒后再无法入睡,便起身去找地方纳凉,出门时曾闻到屋中有股异香,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熏香,并未在意,可事后想了番,才发觉其中不对劲,再加上如此大火,宋疾在屋中却一丝感觉没有,我想是迷香无疑了。” 王昭低头沉思了番,道:“现在最想害太子的人便是赵修,二皇子近日来与赵修一派走的甚近,也有嫌疑……而此次遇险,暗卫也未曾出现,实在蹊跷的紧。” 张越道:“无论是谁要害殿下,属下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殿下周全。” 我略不赞同的看向张越:“你拼上了性命,他也不一定周全,还不如带着他一起跑。” 张越悻悻的笑了笑。 我又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了会才道:“此事我也只是怀疑,但此刻宋疾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我们,要千万上心,虽说宋疾现与秦太师走的略近,但想必还是有些保留的,就不必告诉秦侧妃了,我想宋疾也不愿她担惊受怕。” 张越点头称是,王昭未答话,只是深深的看我一眼,我避开他的视线,转头走了。 说到秦瑾之,我才想起方才她扑在宋疾身上说的那番话: 你许诺过的,要带我去草原骑马,去戈壁滩看日落,还要去黟山看云海…… 其实遇到那番场景,秦瑾之表现出的,只是一个寻常女子面对生死未卜的心上人的悲伤与无助而已,我那般喝她,只是因为我,不开心而已。 原来宋疾允诺过她那么多事情,他和她在一起,是会说好听的话的。 心口不由得又闷了一下,很不舒服。 大约一个时辰后,宋疾醒了。 我屏退所有人,房间只留我与宋疾。 宋疾刚醒,面色还有些苍白,见了我,还是扯起嘴角虚弱无力的笑了笑,想必也是听说了我夜间那番不要命的冲进火场去救他吧。 “有什么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么?” 我略微点了点头。 宋疾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适才王昭已与我说了,关于此次纵火的事情我已知晓了七七八八,是我大意了。” 不知是不是他身体虚弱的原因,与我说话竟是难得的温柔,只是我也不愿拐弯磨脚,直接与他说:“我不是与你说这个的。”我看看他,见他神色未变,又说:“我有办法可以让灵乔县下雨,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疾靠在床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有些漫不经心:“什么条件?” 他不问我什么办法,而是问什么条件,许是不信我,不过我不在意,只要他答应便好, “如果我能让灵乔县下雨,日后你要立我为皇后!” 宋疾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一遍:”如果我能让灵巧县下雨,你日后继位要立我为后!” “呵!”宋疾冷哼一声,脸上半是嘲讽半是怒气:“你疯了。” “我没疯。”我说:“如果我能做到,你能不能答应我!” 宋疾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苏简,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我笑笑,他终于还是生气了,方才的温柔早已烟消云散。那个位置,他始终要留给她的。 只是,我要抢过来。 我昂了昂头,“你不敢答应?于你来说,黎民苍生与那后位比起来,竟是前者比不上后者吗?” 宋疾握紧拳头,额角青筋现出,他颤颤巍巍举起拳头,伸出食指,压着怒气,“你出去!” 我冷笑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到底是我高看你了。”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我看过戈壁滩的日落,很美。” 未飞升时,曾有幸看过戈壁滩的日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那壮丽景象深刻印在脑子里始终抹不去。 夕阳残如血,半壁江山红。 有些景色,天上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