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死狱 “咝~咝~咝~咝~” 李慰在暴烈的强光中醒来,她大半意识还沉浸在与杨悦初遇的梦里,主管危机反应那小部分神经却大惊小怪地以为耳边出现了一条蛇,吓得她腾身坐起。 动作太猛,李慰一头栽下床,幸好她的运动神经将功折罪,腿勾住床尾,腰部疾挺,硬生生在脸着地前又翻了回去。 她倒在床上,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到一声响亮的喝彩,不同于前面不明来由的“咝咝”声,这明显是人类的声音,而且是从床的正下方传来。 李慰趴在床边探头去看,隔着透明的玻璃地板,她看到下层三个房间中的三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在仰头望她,分别是两男一女,在她正下方的是个年轻男孩儿,可能就比她大几岁,圆脸圆眼,翘起来的鼻尖颇有几分俏皮。 “可算醒了,”男孩儿的通用语带有南部口音,瓜啦啦的和他的人一样活泼,“马上就是清洁时间,快把你的重要物品都收起来!” “啊?”李慰懵头懵脑,“为什么?” “因为清洁机器人会把它们当成垃圾统统销毁!”那男孩儿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嗓音,“你昨天没看到我们都穿一样吗?” 李慰还真没注意到。她不是注意力不集中,恰好相反,她是天生集中力最强的那种人,所以一次只能专注在一件事上。昨晚她光顾着和副监狱长周旋了,别的人和事仅在她脑中过一遍便被连三赶四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定睛看了看那男孩儿,又看向下层的其他人,果然他们不分男女都装束雷同:穿着统一制式的长袍,打着赤脚。 “咝咝”声又传至李慰耳畔,她猛抬头左右张望,什么也没发现,那声音却仿佛无处不在。 “是清洁机器人的声音,”那男孩儿极有经验地为她解惑,“它们在通风管道里,最多一分半钟就能过来。” 一分半!?李慰不用他催促便跳下床,脱掉外套,她随身携带的枪和餐刀早被咨议局探员搜走,倒是从胖子那里搞来的大量现金还给她留着,单论这点,咨议局的黑皮狗们也不是没有可爱的地方。 她不敢把现金露在人前,直接把外套翻过来做成包裹,想了想,又把脖子上的“狗牌”也摘下来,拿到手上看了一会儿。 她狠下心,把“狗牌”也塞进包裹里,捧着包裹在玻璃盒子里团团乱转。 “这能收到哪儿?”她急得跳脚,“到处都是光溜溜的!” “别慌,”那男孩儿又给她出主意,“还有十七秒,你会看到清洁机器人从通风管道出来,他们的动作算不上快,你得等到最后一个机器人出来,通风管道即将关闭的刹那,把你的包裹一下子塞进去!” 他补充道:“塞的时候注意留点东西卡住通风管道,别让它关死了,也别让它关不了,那样中枢电脑会收到故障报警,维修机器人再报给副监狱长,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那男孩儿语速超快,“噼噼啪啪”跟炒豆子一样连番炸响,李慰被他感染得更紧张了,咽了口口水,抱着包裹站在玻璃屋正中央等待。 “注意,要来了啊,”那男孩儿还嫌不够,居然在下层搞起了倒计时,“十、九、八、七……一!” 他直接从“七”跳到“一”,李慰刚吸一口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顾不得低头跟他理论,匆匆以右腿为轴原地转圈。 就在她转向玻璃屋的西北角时,那无处不在的“咝咝”声似乎更响了,李慰站住脚,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方墙壁。 只见本来光滑平整的玻璃墙上缓缓凸出一块,恍若平静的水面浮起涟漪,须臾,一个半米高的蛋型机器人慢吞吞地钻出来,“叭嗒”一声落到地上。 李慰:“……” 第一个机器人前脚落地,第二个紧跟着钻出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连续六个机器人相继坠到了玻璃地板上,它们的身体上半截跟普通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也是方头方脑,有两条短粗的方胳膊,但腰部以下的半截身体却不是腿,而是蛋壳,所以落地以后滴溜溜打转,边转边发出“咝咝”的像蛇类吐信的怪声。 李慰用眼角瞄了瞄,它们的蛋壳底下有个孔,玻璃板面的浮尘不断被吸进孔里,那“咝咝”声应该就是气流发出的声音。 她不敢分神,也不管已经落地的“踩蛋机器人”在她的玻璃屋里转来转去到了哪儿,眼睛只盯住正在冒头的那只。 “七!”楼下的男孩儿大声报数,“第七只就是最后一个!” “叭嗒”,第七只“踩蛋机器人”也被挤了出来,李慰却一动不动,那男孩儿急道:“愣着干什么,快塞啊!” 李慰没理他,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起,不但耳朵过滤掉外界的声音,仿佛连视野都变窄了,眼睛只盯住玻璃墙上正在重新变得平坦的部分,细节无限放大,速度无限变慢。 就是现在! 那块凸起的部分跟机器人的大小、高度相若,李慰等到高度降低,低得不能再低,揪紧包裹一把塞进去,转瞬凸起的部分便恢复平坦,如果不是外套的衣角还在外面露着指头粗细的黑边,无论怎么看都不会看出这面玻璃墙上藏了个洞。 她刚塞完,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七只“踩蛋机器人”已经打扫完了玻璃屋,分出一只去清洁马桶,其余六只分散向她围过来。 “干嘛?”李慰惊问,“它们发现我不老实了?” 楼下那男孩儿被她逗乐了,笑道:“它们要替你洗澡,还要消毒,更换规定的衣物。习惯就好,以后每天都会有这么一遭,谁叫我们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空间,共用同一个空气过滤系统,所以绝不能出现传染性疾病。” “可是我不能洗澡!”李慰差点没尖叫出来,“所有人都能看到!” 然而拒绝无用,正如副监狱长对她说过那句话——“死狱没有隐私”,七个“踩蛋机器人”围住李慰,蛋壳下的孔洞中喷出七股不明成分的液体,李慰身上的衣物沾之即溶,她又惊又怒,抬腿就踹飞了离她最近的一只。 “不要冲动!”楼下的男孩儿慌忙阻止,“你想惊动狱警机器人吗?他们会把你电晕过去再像洗尸体一样刷洗,照样是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李慰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她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整张脸都被急剧地充血涨得通红,耳边嗡嗡作响。 那个被她踢飞的“踩蛋机器人”在远处滚了几圈,像个不倒翁一样翻起身,又“咝咝”地转了回来,李慰死死瞪着它,直到它回归队伍,抬起半身,也像其它“踩蛋机器人”那样从孔洞里喷出细细的液体。 李慰闭了闭眼,她挪到床后,把床垫拖下来踩在脚底,这样至少能保证下面的人不会看到她的裸/体,至于远处的人……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蹲下身环抱住自己,那种液体似乎具有较强的腐蚀性,那些机器人都注意不直接喷到她的皮肤,待她外面的衣物融尽,它们也停止喷射,改为从孔洞里伸出各种不同的工具。 刷子、剪子、剃刀,李慰放弃反抗,任由它们剪碎她的贴身衣物,剃掉了她的头发、眉毛、汗毛……所有毛发,再用刷子在她的体表大力刷洗。 李慰全程把自己蜷缩成团,脸埋进膝盖里,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摧毁一切的冲动! 她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就算是乔治也没能把她逼到这样的地步,她恨不得打坏这七个“踩蛋机器人”,打破这玻璃笼子,哪怕立刻去死,也好过这般屈辱地活着。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死。 李慰胸中燃起雄雄怒火,对这座罔顾人性的监狱,对副监狱长,对死去的乔治,还有他那位高权重不懂做人留一线的父亲。 “我本来没想恨你,”她喃喃道,“你儿子囚禁我,我杀了他,你有权报复我有权逃跑,咱们谁也不欠谁……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还有杨悦,你是不是也经历着我经历的这些,你还这么小,你该怎么办?” ………… ……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联邦科学院实验大楼 值班的女研究员偷溜出去吃了一顿夜宵,吃得心满意足,她哼着歌快快活活地回到实验室,先检查智能锁,电脑回应她没有其他人来过,她顿时松了口气。 女研究员迅速开锁进门,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站在药品柜前的少年。 “你怎么……”女研究员大惊失色,“来人……” 杨悦遥遥地伸指一点,女研究员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恐惧地张开嘴巴,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突然转身就跑。 杨悦任由她跑,继续不疾不徐地收集药物,他在医疗舱里能听到研究员们的日常对话,知道自己的“成长综合症”需要哪些药物。 他甚至找出一只精巧的恒温箱,把里头不知用途的药物全都清出来,再将他选中的药物一支支码进去,顶上填了几盒一次性注射器。 杨悦考虑了一会儿,又找出另一只恒温箱,这次专门用来装营养剂。 他小心谨慎地收拾好两只箱子,一只手拎一只,既不穿裤子也不穿鞋,就那么披着白大褂敞着怀,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他到门前停了停,低下头,那名女研究员握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像要脱眶,看他的样子像是看到浴血而生的恶魔,然而她既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再移动分毫。 杨悦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她,女研究员吓得呼吸都静止了,杨悦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蓦地抬头望向实验室内,东、东南、南、西、西北、北六个方向,他每看一眼那里的摄像头就爆出一溜火花,如果监控值班室内此刻有人关注,一定也会惊讶地发现一块块屏幕依次熄灭,整齐地像被吹熄的生日蜡烛。 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一些东西彻底消失了,杨悦想,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他不会再给他母亲留下任何可供研究的影像资料。 他有点累,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呢,在找到李慰以前,他根本就不能真正地合上眼。 杨悦疲倦地垂低了长长的眼睫,指尖点在女研究员的太阳穴上。 他不愿和李慰以外的人说话,抿了抿嘴,只用思想强制地传达命令。 “我母亲那条咨议局的狗,就是送我来科学院的那个,你应该见过他的脸、他的车……把你有关他的记忆全部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