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祥不屑至极,抬出自己当刑部尚书的老爹,径自找上那个要娶月仙的商人,准备来个釜底抽薪,让花轿直接抬到自己府上。
然而载澍比他更狠。一起圆明园盗金案捅到皇帝面前,直接把麟书的刑部尚书之位都给弄没了。不仅让庆祥没爹可拼,还顺带砸了京城上百官员的饭碗,硬是给月仙办了婚事,打发她去了天津生活。
是的,没错。一套组合拳打得眼花缭乱,连皇帝都扯进来了,就他妈为嫁个戏子。庆祥想来不由恨得牙根痒痒,故意不命人驱赶围观百姓,有心要让载澍当众身败名裂。他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笑容,拉住亲兵吩咐道:“如果人还没死,你们就补两下,记住了么?”
亲兵愣愣地不说话。
“怎么,聋了你的狗耳啦?”庆祥抡圆了巴掌,一耳光过去。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哟,庆兄这是唱的哪出啊?周瑜打黄盖,您回家打去,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哟,孚贝勒,好呀!”庆祥顿时来了精神,大手一挥,“本官接到报案,你在闹市行凶,打死身怀功名的读书人,跟我走一趟吧。”
孚郡王府一个家丁上去就是一口唾沫吐在他面前:“闹市行凶?笑话!口口声声说我们爷打死人,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
庆祥暗恨上面的人办事不利,怎么还没把尸体抬下来。当着众人他又不愿堕了气势,便扬声道:“死者便是前科榜眼扬州文廷式,他与你结怨已久,京里有的是证人,你认是不认?”
“什么?打死了一位榜眼,我的佛祖!”众人哗然。
载澍大笑不止:“庆祥,你给爷看好了,这是谁?”
文廷式缓步走出,冲众人一拱手:“诸位父老乡亲,鄙人正是扬州文廷式,三年前的确侥幸中过榜眼,今日与贝勒爷在此相会,为的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不知这位大人为何断定我被人打死了呢?”
“放屁!”庆祥不由大惊,“你一定是孚王府的人假扮的!”
“鄙人已在对面江苏会馆居住一月,会馆里的掌柜杂役,甚至连新科状元都可以为我作证。”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文廷式一身素净的青衫长袍,垂手而立,气若闲云野鹤。众人已然信了大半,又听他点出有力人证,便纷纷附和道:“就是嘛,孚贝勒怎么可能打死人。”
“是啊,他一唱青衣的,瘦的那个样儿,人家不打他就不错啦。”
“现在这些当官儿的越来越糊涂了。”
官府抓错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寻常百姓遇上这种事只能忍气吞声,今儿忽然发现爱新觉罗家的贝勒爷竟然也跟他们同病相怜了。围观群众们瞬间觉得正义感爆棚,不知谁躲在人群里先向庆祥扔了一个鸡蛋,很快便有各种烂菜叶、臭豆腐飞了出来,砸得庆祥过街老鼠一般,抱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多谢!”载澍不由大喜,冲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日后多来捧场,戏园子里见!”
“这个白痴。”楼上,载湉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忍不住扶额骂道。
店家讨好载澍,整上两桌压惊酒来。载澍便借花献佛,留皇帝下来小酌,道冒犯妃嫔之歉。载湉应了,与他话些朝堂政务,劝他遇事谨慎提防。
若桐在屏风后头坐得无趣,披上外套下楼,出酒楼院门,在什刹海边找到了像个幽灵一般怔怔徘徊的文廷式。
“先生见谅,我并非有意......”
一语未竟,文廷式便摇头苦笑道:“娘娘言重了,微臣明白。”
远嫁深宫,姐妹同事一夫,正宫皇后是婆婆的嫡亲侄女儿,丈夫的皇位还坐得不稳。这样的婚姻一听便知是忧多乐少。可如今两人身份迥异,文廷式不过一介书生,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所以还是只叙离情,不问前路,方才能保存大家的体面。
文廷式紧蹙眉头,忍了又忍,还是叹道:“只是长善世兄想必很失望,他一直等着喝你们姐妹的女婿酒呢。”
若桐亦是忍不住眼眶一红。忠孝不能两全,前世她豁出命去反抗慈禧,自认为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君王和丈夫。可惜还是对不住生养自己的家人。
文廷式见她神色黯然,顿悔失言,忙笑道:“好在万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您还年轻,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跟着皇帝微服出宫,还被允许单独探望自己的启蒙老师,这一看就是宠妃才有的待遇。光绪已经亲政,从这次春闱的表现来看,也不是一个昏君。六姑娘只需要在后宫里好生过日子,熬到丈夫坐稳皇位,自己也生下一儿半女,好日子也就来了。文廷式心想内道。
如今两人境遇天差地别,已经无话可叙,便无声地迎着晚风在湖畔漫步了片刻,再回酒楼时只见华灯初上,后门挑起的红灯笼下面,侍卫已经套好了车。
载湉倚在一棵柳树下,等得百无聊赖,正和巴雅尔一起往湖里扔石子儿做耍。他们显然常玩这样的游戏,扔出去的石子儿蜻蜓点水似的在水面上跳跃,蹦了好远才扑通落水。巴雅尔手劲儿大,扔不过的皇帝有点儿生气,隔老远也能看见他低着头在湖边踹石子儿,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文廷式面庞抽搐了一下。二十年忠君爱国的儒家教育,不允许他说出任何对君王不敬的话语,但某人的表现实在是槽点太多,不管是把妃子打扮成小男孩带出宫玩还是当街扔石子儿,都是令他这样有君主崇拜的儒生感到幻灭。
但是换个角度讲,皇帝要是不幼稚,就会明白自己应该宠幸太后的侄女、尽快生下嫡子,才是迅速巩固皇位之道,那这宫里又哪里还有六姑娘的位置呢?可见是福祸相依了。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熬到黎明降临的那天罢了。
“先生想在京城开馆授徒,传授西学,可愿意再收一个徒弟?”若桐望着他,朝某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