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景仁宫里,小皇帝抱着枕头打滚。
“给我忍着!”
若桐把烤化的膏药摊在白绢上,用簪子赶匀了,拍在他乌青的膝盖上:“您就是个窝里横!现在知道喊疼啦?不是逞英雄么,不是‘威武不能屈’么?人家让你跪你就跪啊,平日里拐着弯儿骂人的能言善辩都到哪里去了?”
“朕那是懒得跟她辩!”载湉冷笑,“朕算是看出来了,太后的办法就是拖!内忧外患又如何,国家兴亡又如何,拖到闭眼的时候,就与她无关了!”
“看出来了你还嘴硬什么?嘴上服个软,心里悄悄地谋划不就好了?佛香阁就在昆明湖上,水气那么重,寒冬腊月哪是人呆的地方......”若桐顿了一下,恨恨地把被子揉成一团。
“这有什么嘛。朕小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去祭拜祖宗,早就习惯了。”载湉忙拉住她的手赔笑道,“再说了,她也不敢真的叫朕病死了,否则再立一个幼主,叫洋人趁虚而入,大家一起完蛋!”
这话倒是不错,后来溥仪登基才三年,大清可不就玩完了么?若桐哼了一声,总算笑了。
载湉爬起来,把胳膊套进常服袖管里,站在镜子前摆弄领口前的一个西洋纽扣:“反倒是你,朕还担心,如果太后追究彤史的事,该怎么给你求情呢。”
您求情?火上浇油还差不多,可免了吧。
若桐暗笑。前世慈禧屡次三番为难她,起先他们都以为,这是为了给皇后撑腰。这位爷为了给她求情,那是三天一小跪,五天一大跪,膝盖骨差点把储秀宫的地板都磨出坑来了。可越是这样,太后就越生气。
后来,她才隐隐约约认识到,或许让太后意难平的根本就是“皇帝为她下跪”这件事情本身——我生了咸丰唯一的儿子,成了一人之下的懿贵妃,也没有得到他的体贴爱护,你一个小小的嫔妃凭什么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若桐心情陡然转好,三两下替他扣好那个纽扣,低声说:“魏源《世界通史》我帮您借了出来,待会悄悄拿给小梳子。您可要晚上偷偷地看。”
载湉暗哼一声,咬牙切齿。
自从太后在颐和园把他臭骂一顿,这宫里的种种规矩又一下子死灰复燃了。皇帝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顿饭吃几个菜,每个菜吃几筷子全部有人盯着,稍有不注意身后的老公公就扯着破锣一样的嗓门儿,咳得惊天动地,动辄就是“祖宗规矩”、“不成体统”。
旁的载湉都可以忍,唯有这房事忍不了。
宫里的规矩是被翻牌子的妃子要先到养心殿一侧的庑房里沐浴净身,然后光着身子被裹在棉被里,让太监背进宫去。
慈禧不在的时候这条规矩形同虚设,主要是因为小皇帝不配合,按他的话说就是“一共就三个牌子,有翻那功夫,朕还不如抬抬脚就往景仁宫去了”。
敬事房的人做了大半年的橡皮图章,哭诉无门,好容易挨到太后出手,有了撑腰的人,他们瞬间又在小皇帝面前挺胸抬头要求坚守“祖宗规矩”了。
若桐对于像头待宰的猪一样被人赤条条地背着在宫里跑这件事敬谢不敏。她又十分怀疑,前世她和光绪一直没有孩子,未尝没有两人少年成亲、身边没有长辈指点约束、一味贪欢纵欲伤了身子的缘故,干脆趁此机会把渐渐对情/事食髓知味的小皇帝撇开,让他改吃几日素养养身子。
载湉对此恨得牙痒痒,连换个衣裳也要上来挨挨蹭蹭的:“这洋玩意儿扣得好紧,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如意扣舒服,杨万河,拿件袍……”
他话说一半,忽然想起杨万河被赶出宫去了。虽然他整天跟慈禧打皇帝的小报告,但终归是没有歹心的。这一去,宫里他熟悉的人又少了一个,走在路上回头一望,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载湉不由心情低落,恹恹地看向身后陌生的太监:“那个谁,拿件袍子来。”
“那个谁”一脸欲哭无泪:“回皇上的话,奴才叫小梳子。”
载湉皱眉:“小叔子?这什么破名儿,还小嫂子呢。”
小梳子乐呵呵地拿了长袍来伺候他更衣:“回皇上的话,奴才的娘怀奴才的时候,梦见一个女人拿了一把好漂亮的玉梳梳头,当时还以为怀的是个姑娘,就给奴才取名叫小梳子。”
载湉听了觉得有点意思,向若桐笑道:“捡一把你的玉梳子,赏给他娘,就当圆了这个梦。”又问小梳子:“那你娘现在在哪儿,是在老家,还是京城跟着你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