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料到这毒性会厉害至斯,他甚至曾天真地以为这毒性会慢慢地减弱。
目前为止,温祈尚有效用,或许再过几载,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温祁。
不若……
他不若自行了断罢?免得连累了丛露与温祈。
对于死亡,他其实并不如何畏惧。
他突然很是奇怪自己昨年为何对于长生不老如此执着,大抵亦是那奇毒在作祟罢?
在自行了断前,他必须为丛露与温祈谋划好后路。
丛露并无独自存活之能,但何人能护丛露一生?
为丛露招婿么?有他做后盾,驸马自然不敢待丛露不好;他若故去,驸马会如何待丛露?
至于温祈,作为鲛人,温祈奇货可居,且温祈不会功夫,又无权势,恐怕无法自保。
他如若赐权势予温祈,待他驾崩后,温祈能否守得住权势?温祈如若守得住,他能否托温祈照顾丛露?
又该当由何人继承来这皇位?
当真由丛霰来继承?丛霰是否会善待丛露与温祈?
倘若丛露能复原,倒是继承这皇位的不二人选。
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索性不再想,继续批阅奏折。
那厢,温祈坐于池底,愤愤地心道:我又不是你暖床的玩意儿,你晚些时候来见我作甚么?
直至晚膳时分,他才浮出水面。
他眼巴巴地望着门口,须臾,一内侍端着食案进来了。
内侍将食案端到了池畔,衣袂不小心扫到了汤碗,汤碗倾斜,其中的白玉虾仁羹洒出小半,沾在了织皮之上。
见状,这内侍面色煞白,另一内侍提醒道:“快些擦干净,莫要被陛下瞧出来,免得头颅不保,陛下……”
他压低了声音:“据闻今晨陛下差点儿将公主……”
他不敢再言,而是用两指在自己喉间比划了一下。
显然易见,那暴君今晨差点儿将公主杀了。
这宫中仅有一位公主,便是那暴君同父同母的妹妹丛露,自己若是记得不差,丛露几乎是由暴君拉扯长大的,且与暴君兄妹情深。
对着感情深厚的妹妹都能起杀心,那暴君果然成不了明君,即使父母双全,诸事顺遂都成不了明君。
这个认知莫名地教温祈食不下咽,他胡乱地将吃食全数塞入了口中,费力地吞下后,又抚着圆鼓鼓的小腹发怔。
片刻后,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尚不知晓此处究竟有多少诸子百家之著作,遂一跃而起,到了架几案前。
他生怕弄湿了书籍,待自己的双手变得干燥了,才伸手取了一册《尉缭子》。
《尉缭子》乃是兵书,他生前从未涉猎过兵书,当即兴致盎然地阅读了起来。
然而,他堪堪翻过第三页,那个将他当做暖床的玩意儿的暴君便出现了。
着实是惹人讨厌。
他面上作出一副恭顺模样,朝着暴君行礼道:温祈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丛霁行至温祈面前,见温祈手中捧着一册《尉缭子》,略有惊色:“你不是素来喜爱话本么?却原来亦喜爱兵书?”
温祈严谨地答道:我从未涉猎过兵书,眼下不过看了三页而已,谈不上喜爱或是厌恶。
丛霁自小喜爱兵书,其中的兵法谋略引人入胜,近日,他更是日日都要抽空研读兵书。
他突发奇想地问道:“你若为主帅,手底下的将士不愿苦练,你会如何?”
温祈不知丛霁此问是否在试探甚么,左思右想之后,才发问道:苦练是怎样的苦练?是否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是否一日十二个时辰要苦练十个时辰?是否会剥夺将士的睡眠?
丛霁一一作答:“苦练较寻常的操练辛苦不少,但并未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一日约莫苦练七至八个时辰,并不会剥夺将士的睡眠。”
温祈直言道:作为将士,其职责便是保家卫国,且应当以主帅马首是瞻,主帅手底下的将士倘使不愿苦练,便是不顾军纪,为人散漫,倘使还叫苦连天,更是不可饶恕。我若为主帅,会令其改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过不能改,便只能杀一儆百。
丛霁先前巡视三军,亲手杀了一四品武将及其两个副手,便是因为那三个刺头非但不愿苦练,叫苦连天,还怂恿他人罢练。
温祈看起来乖巧且胆小,写下“杀一儆百”这四字的气势却是不容小觑。
丛霁拊掌含笑:“你之所想与朕不谋而合。”
温祈心知丛霁定然又杀人了,暗道:我才不要与你不谋而合。
丛霁以指尖拨开温祈柔软的鬓发,接着问道:“你若非鲛人,而是一凡人,你当如何?”
温祈不假思索,抬指写道:我若是身体强健,当去考武举;我若是体质文弱,便去考文举。
丛霁由衷地赞许道:“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