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冷竹将这不合时宜的回忆驱散,转头对穆明泓,轻声道:“来!”
房门应声而开,圆桌上摆的琉璃博山炉滚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晶莹五彩。火把瞬间照亮了这间卧室,只见红绡帐中,两人交缠,一把蜿蜒的黑发从帐底露了出来。元冷竹悦耳的声音略带惊慌:“何事?”
领头的黑甲士兵们皆一愣。却听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子道:“这是我姐妹阿竹和她的客人!军爷们方才不是说,亲眼看到飞贼进了画舫吗?阿竹他们可是酉时就进房了!”
说话的人,正是元冷竹的主家,歌姬宁玉穹。她十分机警。
一众士兵都呆呆地望向帐中,香气浮动,不禁想探求那红绡帐底,到底藏着何样的佳人。
宁玉穹暗暗皱眉,心中着急。元冷竹是她儿时同乡,暂避在金陵,替她操琴,给父母赚药钱,并不是玉波楼的姑娘。阿竹生得太好,平日里一直谨慎小心,老鸨儿多次想哄她入行,都被她们挡了过去。为何今日阿竹一人进房,入夜榻上竟多了个男人?不管有何蹊跷,可别在此时露出马脚。
那黑甲士兵哼了一声,就去掀床帐:“岂可听你一面之词,让我等看看到底是不是贼人!”
众人却见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从帐中伸了出来,中指上套着一枚闪亮的虎型猫眼戒指,冷冷道:“滚出去!”说着那只手将元冷竹账外的一缕黑亮的青丝妥帖地收了回去。
黑甲士兵大惊,那戒指分明是卫所将军才有的兵符。他们今夜要找的人,可不是自家上峰。几人互相看看正犹豫之间,却见帐中男人翻了个身,将那女子挡在了床里,不漏一丝风光。他又一低喝:“滚!”士兵们下意识地低头道:“是!”遵命退了出去。
宁玉穹顺手合上了门,不敢露出一丝慌张。
元冷竹从锦被里抬起头来,听那群人逐渐搜远了。她凝视着眼前满面都是汗水的穆明泓:“你究竟有几分清醒?”她已经微微曲起膝盖,蓄势待发。
穆明泓察觉到她的动作,松开了搂着她肩膀的手。他看不分明,眼前景物依然扭曲着。他咬破舌头,想让自己清醒,可是慎恤胶点燃他的血液,全身叫嚣着,蛊惑他朝那温软芬芳的女孩子扑过去。
他的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微微透出背心。“……你叫……元冷竹。”
元冷竹轻轻笑了,笑声中却似乎藏着无限伤心。前世好多年里,她一直在后悔,她总觉得在春夜画舫中,自己若能清醒一些,告诉穆明泓自己的名字,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后来他知道真相,也只是冷冷告诉她,他本不需要救。
元冷竹的膝盖又有点蠢蠢欲动,却听穆明泓喘息着轻声道:“今夜……多谢。”
元冷竹微微一颤,原来果真会有不同。她轻轻笑了,眼角却泪光闪烁,轻声道:“不稀罕呢。你走吧。”
穆明泓只觉马上要炸了,可这位姑娘不肯帮他。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冷水……亦可……”
元冷竹微曲膝盖,打算再给他一下帮帮他。却听门外宁玉穹急切的提高声音道:“洛公子,这间房乱,还未收拾好。阿娘昨日刚按您的要求刚装饰了一间新房,我们去看看可好?二楼风景好,也清净。”
那洛公子却意味不明地笑:“穹妹,我前日欲娶你归家,让你带你义妹元冷竹当陪嫁。你一味推三阻四,说她不在乐籍,是良家女,你不能替她做主。怎么方才我听人说,元冷竹今夜有客人了?我倒要问问她,果真不愿进我江南豪门洛家?穹妹,你如今有了好归宿,莫要拈酸吃醋,阻了姐妹的好前程啊。这可非我洛家门风。”
宁玉穹急了,只死死挡住门,笑道:“哪个跟你嚼舌根,阿竹只是个乐师,并无此事。”洛公子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开,一脚踹开了门,冷笑道:“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
两人进屋,却见一地闪亮的琉璃碎片,红绡帐挑起,锦被凌乱,空无一人。
洛公子一愣,松开手,四下打量,看着那开着的窗户,疾步走过去向下看。只见月下秦淮画舫灯影辉映,清波荡漾,并无一人。
他眼中厉色一闪,微笑道:“与你玩笑,好了,穹妹我们上楼去玩耍吧。”
门一合上,只听窗外水花轻响,船底河水中,钻出一个湿淋淋的头来。被水波浸过的眉眼,异常明艳,正是元冷竹。穆明泓双眼紧闭,正紧紧搂着她的腰肢。
元冷竹伸出手描画了他的眉眼鼻梁,此时的他,俊美无俦。任谁见了,都觉得是个良人。不会想到,他的心竟跟暮春夜半的秦淮水一般冰冷。元冷竹轻声道:“醒醒,你要泡的冷水也泡到了,你的同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