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剪秋知道席凤庭每天下班先去看父母的习惯,席凤庭出现之前,她就已经想到席太太和二位小姐极有可能向席凤庭告状,所以,对于席凤庭的问题,她丝毫不感奇怪。 “嗯,我今天带萱萱去花园了,正好,你母亲和你的两个妹妹也去了。” 席凤庭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是不是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韩剪秋想起了下午的情形,“她们怎么跟你说的?” 席凤庭望着韩剪秋的眼睛,感叹这双眼睛生得实在是好,“我妹妹说你很厉害,把我表妹骂了,我母亲说是一场小误会。”他气定神闲,“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萱萱瞪着黑眼睛,认真地听着席凤庭说话,听到这儿,她扯着细嫩的小嗓子抢先发了言,“是那个圆脸的密司先骂我们的!”她的记性很好,很清晰地把杂/种这个单词,用英文学了出来。 席凤庭一听,皱起了眉毛,亲妹妹是瓜子脸,表妹是圆脸。萱萱说的圆脸密司,必是表妹无疑了。 “她为什么骂你们?”他柔声问萱萱。 萱萱看了韩剪秋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剪剪老师先去的花园,后来,奶奶和那两个密司来了。剪剪老师就对奶奶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还让我跟奶奶说再见,然后,我们就走了。那个圆脸的密司就在背后骂我们。” “哦——”席凤庭拉着长音点了点头,问韩剪秋,“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是怎么骂慧颐的。我问凤珍和慧颐,她们都不告诉我,你能告诉我吗?” 韩剪秋沉默片刻,随即道,“可以,我说……”她把骂何慧颐的话,用英语又重复了一遍。 听完,席凤庭赞许地一挑大指,“骂得好。” 席凤庭的反应,让韩剪秋有点吃惊,席凤庭接下来一句话,更让她吃惊,“下次还这么骂。”他面带微笑地说。 韩剪秋哭笑不得地皱起了眉尖,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又听到席凤庭说道,“在这个家里,包括我在内,你谁都可以骂,但是,不可以骂我的父母。哪怕他们毫无道理,而你占了十足的理,也不可以骂他们。要是他们骂你,你跟我讲,我去同他们理论。” 韩剪秋将眼皮略略垂下些,避开了席凤庭的目光,“你父母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多谢你对他们的评价。”席凤庭看出了韩剪秋的不自在,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丝甜意。很久违的感觉,曾经,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对了剪剪,”他心里的甜不自觉地浮泛到了脸上,“我还想吃牛肉面,能再劳烦你做一次吗?”他扭脸问萱萱,“闺女,你想不想吃?” “想——”萱萱和他一唱一和。 韩剪秋是不吝体力的,有人欣赏她的厨艺,她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对于“剪剪”这个深情款款的称呼,她有些吃不消。而且,不止是称呼的问题,她想起了他的提议,他要她嫁给他。 能嫁给席凤庭自然是好的,论相貌,论人品,论学问,论事业,席凤庭都是拔尖的人物。可正因为他是拔尖的人物,她却只是个小小的家庭教师,实在是高攀了。她不想高攀,她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席凤庭和她,最起码是现在的她,门不当户不对。 韩剪秋告诉自己,“先别想这些,走一步算一步吧。”收拾起无奈的心事,她打起精神,又给席凤庭父女做了一顿韩氏牛肉面。这回,不止有席凤庭和萱萱有份,小兰和刘妈都有,当然,也有她自己的份。 小兰和刘妈端着面,另找地方去吃不提。席凤庭、萱萱跟韩剪秋,三个人围坐在圆形的实木饭桌前,韩剪秋的牛肉面,就着刘妈和小兰制作的爽口泡菜,吃得席凤庭和萱萱连声夸赞,韩剪秋被父女二人夸得既骄傲又不好意思。 第二天是周日,席凤庭不用上班,吃过早饭,他带着萱萱来看韩剪秋。父女俩看到韩剪秋的时候,韩剪秋正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大盆风雨兰描描画画。 萱萱甩开席凤庭的手,紧倒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剪剪老师!”席凤庭跟在她身后。 见是席凤庭和萱萱来了,韩剪秋露出了笑脸,站了起来,“来了?” 席凤庭含笑点头,真是越看韩剪秋越动人,“画画呢?” “啊。”飞快地扫了席凤庭一眼,韩剪秋随即移开了目光。自从席凤庭跟她表明心迹,她就不大敢和席凤庭对视了。在这之前,她看席凤庭还挺坦然的,尽管时不时地会被席凤庭的美貌惊着。 席家父女凑到韩剪秋的画板前,认真地鉴赏起韩剪秋刚勾出个大致模样的兰花。“不错。”末了,席凤庭代表女儿,发表了总结陈词。 “过奖了,”韩剪秋有点不自在,“画着玩儿的。” “你会画人像是吧?”席凤庭忽然问,他看过韩剪秋给萱萱画的一张小像,非常逼真。 “会。” “那,给我和萱萱画一张吧。”萱萱站在席凤庭和韩剪秋中间,席凤庭摸了摸萱萱溜光水滑的头发。话到最后,他有意加深了眼神,“行吗?”他知道自己的眼睛生得好,他也知道怎样看人,会让自己看上去更迷人。 果然,韩剪秋招架不住他这个深情款款的凝视,“可以。”血急速地向她脸上涌去,她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滚烫,她羞窘得想要捂住自己的脸转身就跑,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席凤庭把韩剪秋的羞窘看在眼里,然而不动声色。 萱萱不经意看了韩剪秋一眼,脆声声地发出了疑问,“老师,你的脸好红啊,你是不是很热?” 席凤庭本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听了萱萱的话,他的嘴角忍无可忍地向上翘起了几分。韩剪秋的脸更红了,她慌乱地敷衍道,“老师是有点热,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就不热了。” 席凤庭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放出目光,装模作样地院子里寻觅了一番,用手一指院子西侧的一株桂花树,“我们去那里吧。” 桂花树下,有石桌,石墩。 席凤庭帮韩剪秋把画板搬到桂花树下支好,他抱着萱萱在一只石墩上落座,韩剪秋坐在画板后,重新装上一张画纸,一笔笔画了起来。画画不像照相,照相几分钟就完事,画画是个慢工夫,一幅画,尤其是人物肖像往往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韩剪秋慢慢地画着,席凤庭抱着萱萱,看上去是个平心静气的模样。心里和脸上一样,也平静。对他来说,平静是个很难得的状态。他的心,因为萱萱的母亲,死过一次。先是锥心的痛,后是拉锯的痛,最后是心如死灰,麻木不仁。直到韩剪秋撞到他车上,来到他家里。他的心,才慢慢活了过来, 眼睛看着在对面作画的韩剪秋,心里,席凤庭默默地感谢着老天。感谢老天让韩剪秋撞到了他的车上,而不是别人的车上。他想,他们一定是前缘未了,所以老天爷安排他们在今生重逢,只不过重逢的方式有点吓人。既然重逢了,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忽然,另一个人的影像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他的呼吸,因为这个影像的出现,猛地一窒,是萱萱的母亲。他和萱萱的母亲也是有缘的,只不过他们的缘份,现在看来,不是善缘。所幸,他们的缘份断了,若有来生,他希望不再相遇。 萱萱在他怀里动了动,“剪剪老师,把我画得好看点!” 韩剪秋笑了,“好的!” 席凤庭跟着凑趣,“剪剪,把我也画得好看些。” 蒙萱扭过头很认真地对他说,“爸爸,你已经特别好看了。” 席凤庭低下头,微笑着摸了摸萱萱的头发,又抬起头含情脉脉地对韩剪秋一笑。这一笑,有自然流露也有刻意表演,他想让韩剪秋尽快熟悉、习惯他对她的情感。所以只是自然流露还不够,还需要些人工表演进行强化。 席凤庭的长相可以说万里挑一,第一次在医院里相见,韩剪秋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天神,用俊美无俦来形容席凤庭的长相不为过。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男人,用这样一双天然含情的眼睛,深情无限地盯着你长久地看,很难有人招架得住。 韩剪秋强定心神,抬头看席凤庭和萱萱时,她尽量不去看席凤庭的眼睛,偶尔几次和席凤庭的目光隔空相遇,她的心就是“呯”地一跳,脑子就是“嗡”的一响。 快要受不了席凤庭的,不止韩剪秋一个,还有藏在院门后的二位。 昨晚,从席太太房里出来,何慧颐把席凤珍埋怨了一通,怨她多嘴跟席凤庭说自己和韩剪秋之间发生的龃龉。 席凤珍撇嘴,“你以为我不说,沈梅英她闺女和什么剪秋就不跟我大哥说了?她们俩不一定怎么跟我大哥告你的状呢?与其让她们说,不如我们先说,显得我们心里没鬼。” 何慧颐一琢磨,觉得席凤珍说得有道理,“凤珍,我看那个剪秋不是省油的灯。” 席凤珍笑得深意十足,“只要是待在我大哥身边的女人,你看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你是省油的灯,行了吧。”她亲昵地一撞何慧颐的肩膀,“真格的,你什么时候跟我大哥挑明,作我大嫂呀?” 何慧颐不轻不重地推了席凤珍一把,“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那点小心思,我们席家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我大哥怕是也看出来了。”席凤珍条分缕析,“你也用不着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你当我大嫂。论家世,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论感情,你和我,还有我大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相信,你要是当了我大嫂,一定会对我大哥好,也会对我好。” 二人你来我往,围绕着席凤庭又说了不少话,最后达成一致,何慧颐主攻,席凤珍助攻,争取早日把席凤庭攻克,让他把何慧颐娶进门。 是以,今日早饭过后,两个时代女性按着昨天商定好的计划,联袂来找席凤庭,让席凤庭陪她们去逛街,先看电影,后吃饭。 二人先去了席凤庭的院子,被告之席凤庭不在,“去韩老师那了”,二人又来韩剪秋这里找他。及至到了韩剪秋的院外,二人停下脚步,顺着敞开的院门,看到了其乐融融的三个人。 席凤珍和何慧颐一句话没说,静悄悄地躲在门后,一声不响地偷窥院中人的一举一动,越看越生气。 席凤珍望着坐在席凤庭腿上的萱萱,醋意汹涌,小时候,她都没坐过大哥的大腿,沈梅英生的贱种居然坐上了!好嘛,这娘俩吃定她大哥了! 何慧颐的醋意不次于席凤珍,只不过对象不同,她吃韩剪秋的醋!她愤愤地想,表哥居然叫那个家庭女教师“剪剪”!剪剪?这分明就是叫恋人的口气。还有,表哥看那女人的眼神,表哥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难道…… 她的心,因为自己的猜测向下沉去。 一名穿着灰色竹布长衫的男仆快步而来,发现了门口的两位娇客,刚要出声问好,席凤珍连忙竖起一指抵在唇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男仆会意没有出声,越过二人走进院中。 “大爷,”男仆走到席凤庭前毕恭毕敬地站住,“老爷让我来找大爷,让大爷去一趟。” “哦?什么事?”席凤庭有些扫兴。 “不知道,老爷没说,就说让我来找大爷。”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老爷,我马上就去。” 男仆应了一声,走了。席凤庭把萱萱放到地上,站了起来,然后,牵着萱萱的手走到韩剪秋的画架边,打量起韩剪秋的画作来。 米白色的画纸上,一名英俊的青年男子怀抱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颜色没有涂完,各处的线条也有待进一步细化,但是已经完成了七八分。由这七八分已经可以断定,这是张很逼真传神的画作。 “画得像不像?”席凤庭问萱萱。 萱萱用力一点毛茸茸的脑袋,“像!” 席凤庭对韩剪秋微微一笑,“我去我父亲那一会儿,你先画吧,画得不错。”说着,他抬起手,将韩剪秋鬓边的一缕碎发抿到了耳后。因为不好意思,韩剪秋下意识地偏脸躲了下。席凤庭收回手,垂眼看着韩剪秋面泛桃花的俏脸,嘴角噙笑,凑近韩剪秋低声道,“剪剪,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一句话,让韩剪秋窘得无以复加,然而心中又不服气,不想在席凤庭面前扭扭捏捏。咬着牙,她豁出去地转脸去看席凤庭的脸,却在看到席凤庭含笑的目光后,怔了一怔。她知道席凤庭生得好看,却还是不时被他惊艳。 韩剪秋的怔愣让席凤庭又是微微一笑,韩剪秋咬了下嘴唇,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羞恼地低声道,“你不要总是笑。” 席凤庭一笑,她的心就要“呯”地一跳。席凤庭总是笑,她的心就总是呯呯乱跳,跳得她很难受。 席凤庭默了默,顺带着将笑容收了收,“我一看到你就高兴,一高兴就控制不住想笑。”说完,他转身离去。 韩剪秋转过身,望着席凤庭挺拔的背影,心噗通噗通跳得热闹。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她问自己,或许吧。他不在你眼前,你恨不能立时见到他。等到他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却又不敢看他。偶尔和他目光相撞,心就会很重地一跳,脸也会发烧。 眼见着席凤庭向院门走来,席凤珍和何慧颐连忙寻找新的躲避地点,不远处,有棵粗壮的老柳树,二人连忙跑到树后躲了起来。待席凤庭出了院门走远了,二人才像贼似地,蹑手蹑脚地从树后转出来,对视一眼后,并肩跨进了韩剪秋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