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剪秋笔直地站着,脸上带着微笑,一点也不害怕,自卑。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席家的雇员,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认定,人格上,她和席家人是平等的。她并不比席凤庭和萱萱,或是席家任何一个人身份低下。 席太太三人走到了韩剪秋近前,韩剪秋首先开了口,“席太太,您好。” 席太太态度和蔼,“看花来了?” 韩剪秋对席太太很有好感,“我听小兰说园子里的菊花开了,带萱萱来看看。”她摇了摇萱萱的小手,“萱萱,跟奶奶打招呼。” 萱萱怯怯地眨巴着眼睛,发出了一声比老鼠叫大不了多少的动静,“奶奶好。” 席太太含糊地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准是笑还是什么,总之,看上去不大自然。 席太太和韩剪秋对话时,席凤珍和何慧颐不动声色地打量韩剪秋和萱萱。席凤珍侧重看小的,何慧颐侧重看大的。二人谁都没主动和韩剪秋打招呼,韩剪秋也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的意思。 双方的态度让席太太略感尴尬,她是个有阶级观念的人。韩剪秋是她家雇员不假,但毕竟先生的地位不同于奴仆,哪怕对方是个女先生。再者,她怕儿子。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还指着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打灵嶓呢。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看出来了,儿子相当看重这个女先生,所以,她对韩剪秋不自觉地也高看了一眼。 于是,她主动给韩剪秋做介绍,“这是凤庭的妹妹凤珍,这是凤庭的表妹慧颐,姓何,刚从美国念完书回来。” 韩剪秋落落大方地向席凤珍伸出了手,“你好。” 席凤珍犹豫了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敷衍地和韩剪秋握了握,可是没说“你好”。何慧颐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面对韩剪秋伸过来的手,她不屑地一挑嘴角,眼风向上一斜,翻了个轻飘飘的白眼。 面对何慧颐的不友好态度,韩剪秋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她看出来了,席家的两位小姐不是好相处的,尤其是这位表小姐。不好相处就不处吧,她想,席凤庭和萱萱、刘妈和小兰够她处的了。 “席太太,我带着萱萱去别处转转。”韩剪秋对席太太一笑,“萱萱,和奶奶再见。” 萱萱有点害怕,但还是遵从了韩剪秋的教导,小声道,“奶奶再见。” 席太太勉强挤出些笑容,“去吧。” 韩剪秋拉着萱萱的小手,转身离去,席凤珍和何慧颐转头目送二人离去。 “小杂种。”何慧颐越看韩剪秋和萱萱越不顺眼,背影也不顺眼。于是,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英文,声音不是很大,可是足以让三步之外的韩剪秋和萱萱听得一清二楚。 韩剪秋脚步不停,想也不想地回了句英文,“骂别人是杂种的人,才是杂种。” 席太太不懂英文,不知道外甥女和韩剪秋在说什么,但是看外甥女的表情,不像好话。听不懂内容,她听得懂腔调,女先生的腔调和外甥女的一样好,甚至更胜一筹。儿子会说洋文,她听儿子念过洋文,外甥女的腔调和儿子的差不多,女先生的腔调比儿子的腔调更像外国人。 席太太听不懂,席凤珍和何慧颐可全听懂了。二人震惊得一时忘了反应,想不到到小小的家庭教师竟然狗胆包天,敢顶嘴,而且顶得如此犀利,如此地道。 “站住!”短暂的震惊过后,何慧颐一声怒喝走上前来,挡住了韩剪秋和萱萱的去路,“你骂谁呢?” 像何慧颐方才看自己的表情一样,韩剪秋轻飘飘地扫了何慧颐一眼有,随即看向别处,“嘴贱的人。” “你说谁嘴贱!”何慧颐的脸涨得通红。 “谁嘴贱谁知道。” 从小到大,何慧颐说一不二。母亲在世时,母亲宠她。母亲去世了,姨妈接着宠她。她虽不是席家的小姐,可这些年席家的仆人拿她当了半个主子供奉着。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当面骂她。 士可忍,孰不可忍,何慧颐运足了一口气想要反击,而且是用英文反击。她要让这卑贱的家庭女教师看看时代女性的风采,让她听听地道的纽约音。 “You……”她刚吐出个you,席太太出声阻止了她,“行了。韩老师,你们走吧。慧颐,你少说两句。” “姨妈,她……” “慧颐!”席太太拉下了脸。她是个和平主义者,对于韩剪秋并无恶感,而且深知自己的外甥女从小霸道惯了。外甥女招惹了别人,她或许不会管,可是外甥女招惹的人,一个是让儿子高看一眼的女先生,一个是儿子的心尖子。事情真闹大了儿子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慧颐梗着脖子,拧眉立目地瞪着韩剪秋,韩剪秋对她一眼不看,向席太太微一颔首,她牵着萱萱的小手,悠然离去。 待韩剪秋领着萱萱走没影了,席太太这才问席凤珍,“韩老师刚才说的是什么?” 席凤珍看了何慧颐一眼,“她说,‘骂别人是杂种的人才是杂种’。” 席太太做了个深呼吸,“好厉害的嘴。” 何慧颐埋怨席凤珍,“你怎么不帮我!” 席凤珍东张西望地看花园里的景致,“我可不想挨骂。你也是,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何慧颐不服气,“你看她那样,和她那个妈一模一样。妈是贱人,孩子也是贱种。表哥真是的,上辈子欠了她们母女的!” “别说了!”席太太心烦意乱地喝止了何慧颐。 席凤珍赶紧给何慧颐使了个眼色,何慧颐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每天席凤庭下班回家,先给父母请安,再回自己的院子。韩剪秋当了萱萱的家庭教师后,从父母的院子里出来,他直接去韩剪秋的小院,接萱萱跟自己一道回去。 傍晚,他从公司回到家,去给席老爷、席太太请安时,席凤珍和何慧颐正好也在。 席凤珍娇声跟他告状,“哥,你请的女先生,可真厉害。” “哦?”席凤庭不动声色,“她怎么了?” “她今天把慧颐骂了。” 席太太嗔怪地“啧”了一声,怪席凤珍多事。席凤珍不以为意地一翻眼睛,一撇嘴。 席凤庭看向何慧颐,何慧颐的表情极不自然。 “她为什么骂你?”席凤庭淡淡地问。 他深知两个妹妹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表妹,仗着母亲给她撑腰,脾气很是不小。估计是表妹先招惹了韩剪秋。韩剪秋又是好招惹的。虽然,他从未见过韩剪秋发火,但是从言谈举止中,他看得出来,韩剪秋不是好惹的,只不过,没有招惹她而已。 何慧颐有脾气,但要看对谁。对席凤庭,她半点脾气也没有。她是有眼色的人,表哥是姨妈和姨丈的眼珠子,最重要的是,她表哥是她的白马王子。她怪席凤珍多事,不过席凤庭问到头上了,她也不能装聋作哑。 “我用英文自言自语,”她心虚地扫了眼席凤庭,“她就骂我。” “你说什么了?”席凤庭根本不信。 何慧颐动了动身子,求救似地溜了眼席太太。席太太心中埋怨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却又不忍坐视不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故作轻松,“一场小误会。凤庭啊,我这里没事了,你回去吧。” 席凤庭略一沉吟,起身告辞,“那我回去了。” 母亲发了话,他再追究,就是不给母亲面子。母亲生他养他爱他,不能不给母亲面子。再说,这里问不出来,回去问韩剪秋就是了。若是韩剪秋也不肯说,萱萱总是肯说的,萱萱最听他的话。 席凤庭走进韩剪秋的院子时,韩剪秋正和萱萱在屋里玩翻绳。 “爸爸!”一见席凤庭,萱萱张着小手,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席凤庭微笑着张开了自己的怀抱把她抱了起来,韩剪秋连忙起身,有点不好意思地迎了上去,“你来了。” 席凤庭抱着萱萱坐下,先是问了问萱萱今天的饮食和学习情况,然后话锋一转,“你今天遇见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