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景礼看着好些街巷都改了样子,由着景祈带着她四处走。景祈牵着她七拐八拐,快要出了里坊,才在一处楼前停下。 和寻常的酒楼不一样,二楼临街的一面只有几道栏杆,里头来往的客人,内景都能瞧见。虽占了好几间屋子,装修的倒不算华丽。 但生意极好,上门的客络绎不绝,这会子好些进去的都是一脸遗憾叹着气出来的,想是满客了。 景礼打眼没瞧见招牌,正奇怪着呢,发觉在一门入门处置了一架六扇屏风,刻着水墨画似的山水图,颇有古意,上书“庆余”两个大字。她去看笑的一脸讨好的景祈,“这是哪儿?” 景祈满脸期待,扬着脸道:“庆余楼可是姑苏最好的酒楼!” “就这?”景礼不信,这门楼子寻常的很。姑苏自古是繁华之地,多的是雕檐画栋层楼叠嶂的大店,这么个简单的酒楼连个中流都谈不上。 景祈用力的点点头,“别瞧外头看着一般,里头的菜色,那可真是!我家隔壁的李二虎上这来了一趟,恨不能嚷的全乡都知道” 她拉拉景礼的袖子,“什么时候让景视哥哥也带我……还有礼姐姐来吃一顿啊。” 打着这个主意呢。景礼觉着好笑,正要笑她几句,打眼一看却瞧见二楼临窗的地方来了个熟人,她心念一转,笑眯眯对景祈道:“不用等你景视哥哥,姐姐现在就带你进去。” 杨昭正让小二上了一壶“暮春”,自斟自饮,南边的酒没那么烈,又独有一股子风韵,清透的酒液似乎也带着江南的绵柔。外头柔风拂面,还能瞧见石桥上袅袅婷婷地美人。庆余就是这儿好。 正觉着自在,酒还没入口,对面冷不丁坐了两个半大姑娘。一个冲他咧嘴笑,一个更小一点的,还有些拘谨。 “杨大哥,菜还没上来呐。” 杨昭仰头闷了一口酒。“蹭饭都蹭到我这儿来了?” 景礼笑嘻嘻的,把景祈往前一推,“哪能呢,我这妹子没见过世面,饿了好几天了。来景祈,叫杨大哥,让他赏你几口肉吃。” 景祈也是个没骨气的,立马把拘谨的神色一收,小姑娘软糯糯的声调,谄媚的叫了一声杨大哥。 还几天没吃饭,瞧这小脸圆滚滚的,只杨昭哪能受的住这架势,霎时败下阵来,只得让小二加了两幅箸具,几样菜色。 景祈听的眼睛都直了,尽是她没听过的菜名,看着对面坐着的五大三粗的男人,只敢小声问景礼,“五色饮是何物?” “你见着就知晓了。”景礼心情颇好,又想起来问杨昭,“杨大哥,你不要回扬州了吗?” 杨昭把他们送到姑苏便无事了,昨日便听他说要走。杨昭道:“走什么走,过几日掌柜的就来了。” “真的?”景礼眼前一亮。声音有些雀跃,杨昭眼神扫过来,她赶紧换了个沉稳样子,“来这有事儿?” “没事,让家里那位缠住了。这就四处逛逛。” 说话间小二上来五盏饮子,青白玄黄赤五色分外好看,景祈不客气的拖到自己跟前,先选了一盏赤色浆,饮下去却苦了脸,含在口中可怜巴巴的看着景礼,她赶紧拿了玄色的那盏给她,“这楥禊根原是有些苦的,这乌梅浆酸酸甜甜的,你定然喜欢。” “箸头春,单笼金乳酥,金银夹花平截,葱醋鸡,三位慢用。” 小二上一道菜便要吆喝一声。名字倒是好听别致。景礼听着新鲜,不像是市井菜色。她心念一动,“这庆余楼?” 杨昭挑了一箸子鸡肉,神色平淡的略点了点头。景礼啧啧称叹,赶紧拿箸尝了尝。 景礼却突然记起家中还有一帮子人呢,赶忙站起,景祈吃的浑然忘我,只得对杨昭道:“杨大哥,烦请你照顾我妹子,我得回去和我娘说一声。” 杨昭瞪她,“您再来个半道失踪,我可担待不起。” 景礼知道那事给人劳累的不轻,换了个笑脸,“那是沾了南行的光,我一个贫家女,谁有那个闲心绑我是不是?” 景祈吃的间歇扫了眼窗外,奇怪的“咦”了一声,“礼姐姐,你瞧那是不是禧姐姐。” 景礼探身去看,见果然是景禧抱着个包袱进了对面的店铺,低着头神色匆匆。见她进的地方挂着“天元当”的招牌。 心下奇怪,好端端的去当铺做什么。她扭身对杨昭道,“瞧见没有,那是我本家姐姐,我和她一道。” 说完便下了楼,留下个杨昭对着个小姑娘束手无策。 她在街口等了一会,景禧果然两手空空的从天元当出来了。想是为了要嫁人给自己留些体己钱? 她等景禧往家的方向走了一会才追上去,“禧姐姐。” 景禧回身吓了一跳,坑吭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景祈呢?” 她这幅像见了鬼的样子倒是十分让人起疑了,景礼道:“我出来的有些久了,回去和我娘说一声。禧姐姐怎么上这来了?” “我来,来买点脂粉。” 景礼哦了一声,跟她并排一道回去。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我方才见你进当铺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景禧咬着唇,眼里浮现几分倔强。低声道:“还请妹妹全当没瞧见了,算是姐姐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景礼倒叫她的郑重其事惊到,赶忙摆摆手,“还请姐姐放心,我不是那等搬弄口舌是非的人。” 景禧似乎对她毫不信任,眼里有一丝慌乱,她全然不似之前的平静,面上甚至浮现了一层深觉无望的灰败。 不过只是一瞬,景禧渐渐平静,看着她目光有些冷淡和防备,只道自己有事便撇下景礼快步离开。 景礼简直惊讶,倒觉得自己不该贸然闯上来询问。景禧心中有事,可惜她不愿相信任何人。 到了巷子里景宣家的宅子,女眷们还在后头忙碌。前院空荡荡的无人,只有中央的正堂屋门闭着。 景礼提步往右去后院。走了两步却听见正堂有人说话声,是景宣的声音。她本无意听人墙角,奈何叫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脚步一转,靠在外窗檐下,拿那一口养着莲鱼的水缸掩护。仔仔细细的听里头说话。 “这么一棵已经长成的树,难不成就这么叫他们走了不成?”景宣道。 “那二哥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成,那一家子这次一回来,给过您面子没有?这心里记恨着呢。早些年我就说事儿不要做绝,就为了那么点私产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算计来算计去的,算的过老天爷吗?”景宏说道。 景宣负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有些焦躁,”事儿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谁能想到现在?” “我瞧着景视有前途,咱们家里几个要读书的得有门路。且族中有子弟科举出仕,可免兵役,也连带着底下几个到了年龄的男丁不是?且这家中要缴纳的田税商税,也可减免不少。二哥啊,咱们得好好斟酌斟酌,这可是明明白白的好处啊。”景宪头脑清醒,一一分析道。 “这些我能不知?倒是说些主意来!” 景宏道:“要我说且不要弄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倒不如二哥你放下架子,将旧年的事都掰开了说清楚,给人赔个不是。我瞧景视也不是那锱铢必较的人。” 景宣冷哼一声,“你到把自己撇得清!这事儿全赖我了?” 景宏悠然道:“倒真和我没什么干系,当年我看不过去也不是没有帮衬过,若我真想为家里的儿郎们考虑,大可不必和二哥你在这说些没用的。景视跟我这个四伯,倒没什么过节。倒不如说现今是二哥三哥拖累了我。” 景宣景宪叫他说的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景宏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感情心里有底。景宣冷声道:“都是自家兄弟,这时候分出你我来了?” 景宏呵的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自家兄弟,大哥不是自家兄弟?留下的妻女叫你们一气儿轰走了,可惜绝处逢生,叫人家站直了腰杆子了。” 景宪摆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二哥,这礼丫头,定亲没有?” 景宣想了想道:“应是没有。”他坐下来,沉思道:“你是说,给礼丫头定门亲事?” 景宏嗤笑一声,“礼丫头上有寡母亲兄,亲事能让你们拿捏?且你们在这穷乡下找的侄女婿,能抵得过长安城里景视同僚?” 景宪负着手道,“那也未必,长安城到底是异乡么,且景视若外放为官,她们在长安不还是了无依靠吗!若是能让大嫂子留在姑苏,一切都还可筹谋。” 景礼面无表情从檐下直起腰来,不愿再听他们算计。一家子人心不知是什么做的,尽做些谋算亲族的事儿,叫人恶心。 她走到后院,见宋氏景祯围着李氏说笑,景祯面上有些刻薄相,说几句就忍不住刺人家。 她靠在门廊处想了一会,景祯算是王家的人,叫景福摆了一道心里早有嫌隙,四伯景宏对他们算是好的,算是置身事外。这么的也是离心离德的一家人,倒也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