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景家往上倒到头也没几代人,立家的景老太爷是恭谨的建好了一间大屋用以祠堂,希望景家能一路发迹,谁知三代以内也没出几个叫得上名的人物。原本的祖屋叫大房一脉承继了,这些年祖屋拆的拆卖的卖,成了个三进的小宅院,只余个祠堂勉强称得上气派。 景宣,景宪以及那日未去的老四景宏端坐在正堂内,底下攘攘的坐了这一辈一溜小辈,这屋子也小,没有稍间,只能在一旁架了个屏风,屏风内坐着各家女眷。 景视父亲这一脉只剩了他们三个,其余景宣宋氏夫妻,底下二子一女,景宪夫妻,底下二子二女,景宏夫妻一子三女,成家的未成家的,还有携了家眷的,坐了整整一屋子。端的热闹。 在座的都默契的不言语,景宣沉声对景视道:“我方才说的,你俱已知晓了吧” 景视点头,“知晓。” 景宣:“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你三哥哥一时糊涂闹下的债,如今你在县里乡里也能说得上话,这能帮也就帮帮。” 景视沉吟不语。景家的人上赶着来找确有事,景宣次子景福前段日子在外头借了笔外债,说是做以商用,景宪景宏两家和已经外嫁的景宣三女景祯的夫家三家作保。问题出就出在景福还不上债,按律欠债的和作保的一律连坐,这才急了。要问景福,他也只说钱做生意都赔了,眼下是一点拿不出来。 “共计多少银钱?”景视道。 “也不过就……五十贯钱。”景宣尴尬道,说完顿觉其余三家的目光凝聚而来,而下首坐着的景福闷不吭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景宏冷哼一声。 五十贯钱,也就是五万钱!景礼听的咋舌,平常斗米也不过五个钱,她这位本家哥哥还真是挺有出息,亏的一点没剩? “银钱凑齐多少?”景视又问。 景家的人互相看看,没人做声。“这一时间,哪里能凑齐这么多银钱……你看看这……” 内间的景礼和李氏心下好笑,听这意思,还打算让他们还了这笔钱?景礼看了看四周的女眷们,或坦然或沉默,只有几个未出嫁的姐姐,面上似有耻色。 景视故作一副不明白的样子,“那我有什么可帮衬的呢,欠债还钱,理不可废,法亦不可废。” 景宣沉下脸色来,“你也不能看着本家的兄弟叔伯都进了牢里!于你日后也没有益处。” 景视也不气恼,笑着道:“那二伯说说,怎么样算于我有益?是包庇亲族还是尊法敬理?” “我一无大笔银钱傍身,二无权势地位可靠。诸位亲族也太瞧得起我景视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下来,暗暗思量景视的话。本就帮是情分,不帮呢,哪怕景家的人全给下了大狱,他景视甩甩袖子轻飘飘一句”法不可废”,没准还能捞个刚正的贤名。 “大嫂子,你看看,这都是一家人,你可得跟景视好好说说。”这头屏风后头景宣正妻宋氏忍不住开口。 景礼没好气,忍着脾气好声道:二婶子叫我娘说什么呢?” 宋氏一脸的理所当然,“叫景视去周旋周旋不就成了。” 景礼耐着性子,“二婶子的意思,叫我哥去周旋,这银钱也不必还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景宪家的白氏忙拉过景礼,让她面对着她,低声说道:“景礼不知晓,现今不同,天底下读书人何其多,几个像你哥哥这样入朝为官的,光说咱们乡里,那久不中第的老秀才童生多了去了,所以啊,这赶着巴结的人……”白氏的手在景礼手上重重的按了一下,笑的脸上起褶子,“多着呢!” 那与你何干?景礼简直要被她的瞎乐呵给逗笑了。她不客气的把手抽回来,直直道:“那也不能把五十贯钱硬生生赖掉!叫人家苦主怎么说话?这若是传出去,我哥哥还没授官呢,就敢欺压旁人了!生生把脸面前程往河里扔?” 她这会还是压着嗓子的,外头也静悄悄的,估摸着是在听这头动静,说得太过也不好。 景宣嫁出去的三女景祯,把夫家拖进来作保的那位,听了这话立刻回:“这咱们也一时拿不出这么些钱来。”她在夫家也不好过,嫁过去没什么功劳便罢了,还把家里头带累的要连坐了,怎么能不急? “景宣大伯自家,外带作保的三家,凑不出五万钱来?”景家还不至于败落到这种地步吧? “钱是景福欠下的,作保已经是看着一家人份上了,怎么还叫我们拿钱?”景祯毫不示弱的顶回来。 “那叫我们拿?!”她忍无可忍,跟他们瞎客气什么! “你们在长安过了这么些年,那长安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一等一的富庶繁华,且景视又出了仕,不是都说在长安识得好些权贵吗,这点银钱对你们来说,举手之劳罢了!” 她着实没想到景祯比她还不客气。天下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叫谁周旋也没用,重点还是要叫景视拿钱填了这窟窿。外头你推我让说了半天,还是景祯痛快,把今日的目的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到底吵架,还是女眷拿手些。 景礼冷笑,“三姐姐也知道长安城富庶,咱们无权无势的,你当这些年好过的吗?”她面带嘲讽,恨声道,“是了,姐姐长在这和风细雨的姑苏城,没挨过冻没受过饿,也没被人从住的好好的家里赶出来,着实不知人间疾苦,是我说错了。“ 屋子里气氛陡然诡异起来,景礼说话直,也实在不愿意再和他们虚与委蛇,本就有旧仇吗,装什么兄友弟恭,天下太平! 全大晋的权贵都跟住我街坊也没有为了你们这些人弯下腰矮下膝求人的道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景礼忍了又忍才把这句话咽回去,这要是一说那可真“太平”了。 李氏一言不发,外头男子们也是颇为尴尬,谁也不挑破,也想挑这个头去论旧事。谁承想从前畏畏缩缩的一家子突然飞上枝头了呢,景家人是既想攀回这门眼见着有前途的亲戚,又不愿意低下头认个错。还想着差不多众人聚集笑笑便翻过这篇,谁知远不是这么回事。 “闺阁里的丫头不懂事,说这些做什么,一家人吗。”景宪尴尬到,他惯会和稀泥的,幸好今儿在场没外人。 景视平静道,“景礼是年纪小。”心里敞亮着呢。 里头郑氏急了,沉声道:“不拿便不拿,且叫人再宽限几日功夫总是可以的,等福儿生意有了起色,区区五万钱算什么!” 席上一个比景礼还小两三岁的女孩百无聊赖的听着,手里瓷杯没拿稳,“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和郑氏加重的尾音一同落地。 寂静无声。 景祯瞪了那女孩一眼,她赶忙缩回手端正坐好,这声音活像闹翻了撕破脸的前兆,景宏家的齐氏赶紧拉过那姑娘,抬高了嗓子呵斥,“景祈你 怎么毛手毛脚的!这里说正事儿呢!” 外头传来干干几声笑,景视打破僵局,悠悠问道:“说起来我倒想问问三哥做的什么生意,恰好我识得一个生意做的颇广的朋友,说不定能帮衬一二。” “哎,这是正理。”景宣景宪大喜,里头女眷脸上也渐显出喜色。赶紧叫景福,“你快给景视说说。” 却万没想到景福只略掀了掀眼皮,半死不活的来了一句“怕是不必劳烦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景礼都是一怔。 “怎么叫不必了,现下好容易有法子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景宣大怒,厉声呵斥道。 谁知景福还是一幅默然不语事不关己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这景福棋差一招,把所有人都拖下火坑,倒是这会儿似乎就属他不着急了。 景祯豁然站起,景礼叫她吓了一跳,顺着她站起的角度茫然抬头,景祯满脸怒容离座几步跨到屏风外头,站到景福跟前就是一阵大骂,“你这没了心肝的,是你说要外借银钱请人担保,都是一家人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问你钱去哪儿了你不愿说,好,那你做什么要连累这么一大家子,一味躲懒就能赖掉吗!今日这银钱你必得还上,横竖别牵扯到我们家来!” 你们家,还不都是一家的。景礼乐了,景福跟景祯同父不同母,她话里说的大概是她那倒霉催的夫家,估计这事儿一出,她在那家日子地位怕是降的厉害。 “景祯!”景宣怒道,现在自家倒先吵起来了。景宪景宏也叫气的吹胡子,坐在椅上愣是没吭声,且看景宣怎么收场了。 景礼松快的抿了一口茶,这些人总算弄清楚谁才是该被讨伐的对象了。景家当真一盘散沙,为了些许利益暂时聚集到一处,到底抵不过内里本就不同心。 他们既然能在景视父亲死后驱赶他们孤儿寡母,也必能在任何一家没了主心骨时落井下石。正是“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