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进书日,慕听筠打定主意,等进书日一过,就整整两个月不再翻书。 晚间,一听见敲铃声,她立即将书合上,眼巴巴等着厨房的人过来放饭。每个人的饭食都各放在一个托盘内,托盘一角挂着刻有学生名字的木牌,还未多久,一个小丫头将她的膳食放到她面前。 慕听筠拿起木勺搅拌晶莹软糯的白米饭,忽而她瞥见一旁的宝和公主望向她的眼神,她顿了顿,咧嘴一笑,“公主有何指教?” 宝和公主没说话,垂头吃她的那份,再没朝她看过来。 慕听筠捏了捏耳垂,心想她难不成是被长姐敲打过了,这些日子竟然没再找她的茬。 “咦,鲜笋?”柳姑娘似乎有些疑惑。 她旁边的徐家二姑娘舀了舀汤,也模样惊讶,“鸭汤?” 挑食可不好,她多乖,娘让吃什么就吃什么,慕听筠摇摇头,继续搅拌碗里的米饭。 教舍,案几上的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久安忙将被风吹开大半的窗户掩好。他刚碰到木窗,忽听身后‘啪’一声书合上的声响,他迅速收回手,道:“公子要吹风,那就不关窗了。” 公仪疏岚摆摆手,“我出去散散步。” 久安刚要问要不要他跟着,公仪疏岚已经出了门。他挠了挠头,书院的地图公子看了百十来遍,应当是记住了的。 公仪疏岚负手走在黑夜中,一袭白衣尤其显眼,明书堂用完暮食的人三三两两走在回学舍的路上,远远见到他都吓了一跳。 他走近明书堂,站在外面扫了一眼内堂,并未瞧见他想见的人,刚好乔涴琤从内里出来,行礼道:“公仪夫子好。” “慕听筠呢?你二人关系不是一向极好?” 乔涴琤愣了愣,“她似乎有些不舒服,说要走走,一会儿再回学舍。” 公仪疏岚沉下面色,又想到之前他从厨房经过,望见宝和公主侍女在那儿。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乔涴琤担忧的自言自语:“难道兜儿做了什么将夫子气着了?” 在从学舍回来的路上未瞧见她,公仪疏岚就往较为僻静的地方行去,还未走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了走的摇摇晃晃的慕听筠。 他神色更不好看,大步走过去,蓦然将她拉过来,不声不响塞了个朱色药丸进她嘴里,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吞下。 慕听筠被吓得面色惨白,刚要说话,一股子要吐的欲望传来,她指了指喉咙,立时被沉默不语的公仪疏岚轻巧抱起来的面朝下横在他怀里,将暮食吐得干干净净。 等她吐得泪流满面,总算没得可吐后,她缓了缓神,疑惑扑面而来。不过,她垂眸看了看横在她胸下面防止她摔下去的手臂,发觉她还未反应过来,心就已经开始紧缩了...... 或许是她吐完后一直没说话,公仪疏岚手臂轻动,调整了她的姿势。慕听筠只觉眼前景色倏地一转,她的视野更广阔了。 她动了动,脸色一僵,如果感觉没错,她坐着的,是公仪疏岚的手臂?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竟然这般有气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可好些?”公仪疏岚的嗓音在春夜竟有些温柔。 慕听筠眨眨眼睛,“我...我怎么了吗?” 瞬时寂静,公仪疏岚拉过两人间的距离,使得他们能够平视。他剑眉蹙起,沉声问:“你走路晃什么?” “我吃多了呀。”慕听筠摸摸小耳垂,总觉着,她刚说完这句话,公仪疏岚的脸色黑沉了下来。 公仪疏岚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暮食吃了什么?” “就是米饭,鹌鹑汤,还有一碟青蔬,这原本是阿琤的饭食,我跟她换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米饭里居然有鱼肉......”慕听筠说话声越来越小,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瞬时恍然。 公仪疏岚已经面色黑沉的不像话了,她‘啊’了声,立马又说:“原来夫子以为我吃了鱼肉,不过夫子怎么知道我过敏。” “听说。”这两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慕听筠一抖,果然方才的温柔都是错觉。 公仪疏岚动了动,慕听筠忙扒着他的肩膀说:“不不不行,我腿还软着,先别放我下来。” “...你要坐到何时?” 慕听筠晃了晃腿,感觉好些了,才小声道:“那夫子放我下来吧。” 她很快就被放下来,虽然公仪疏岚好似生气了,不过动作还算轻柔,没随手一扔。她手忙脚乱抽出手帕来擦擦嘴,心里念叨着她吐完还没漱口,公仪夫子刚才与她说话闻没闻得见。她眼珠子乱转,目光陡然停留在公仪疏岚的袖子上。 慕听筠见他想走,一把拉住他,接收到他幽深的眼神后,立时指着他的衣袖,声音轻的仿佛能被风吹散:“那个,夫子,你袖子脏了......”好像是她吐得秽物,在白衣上尤为醒目。 公仪疏岚抬袖一看,眸光更冷了。 慕听筠欲哭无泪,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神了。公仪疏岚袖内的拳头握了又松,冷声道:“快回去。”说罢,他先举步。 慕听筠忙小跑着跟上,走着走着发觉是去学舍的路。 将要到学舍,公仪疏岚停住,侧过身子,意思让她自己过去。 她走了两步,脑子一抽说:“我饿了。”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捂着嘴巴冲他弯了弯眼睛,小跑着进了门。 公仪疏岚静立一会儿,又抬袖看了看,薄唇抿起。 而后慕听筠再未见过公仪疏岚,进书日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回宁国公府,在褚玉居饱食一顿后,回蓁姝阁的拔步床上打滚。 墨芜将要洗的衣服送去浣衣房,青雉就在屋里陪她。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就伏着不动了,心中百转千回。 总是这么怕他也不是个事儿,他还不知道要在豫承书院授学多久,并且他们还是邻居。她秀气的眉毛皱的紧紧的,忽然想起,她前世看过一本书,若要克服害怕感,就要直面害怕,愈是害怕,愈要与它在一起。 她双肘抵床直起上半身,侧脸对青雉道:“青雉,我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您说。”青雉正百无聊赖的扯桌布流苏穗子,闻言立马端正坐着看向她。 “假如有一个人,嗯...就比如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无意间让我倒霉了,可是他并不知道,后来在遇到这个人,我是不是应该忘记以前的事情,好好相处,毕竟,他以前也是无心之失。”慕听筠说出方才的想法,意图得到肯定。 然,青雉抓了抓梳起的辫发,认真回她:“可是根据奴婢师傅教奴婢的,姑娘您应该远离那个让您倒霉的人才是,您想想,他既然以前就让您倒霉过,难保以后不会再害着您,再来个无心之失。这叫、这叫缘分天定?”她苦思冥想起来。 慕听筠眨眨眼睛,虽然‘缘分天定’这四个字不知与这事儿有何关系,但青雉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晨醒,慕听筠心里有事,一夜未睡踏实,迷迷糊糊睁眼几次,等室内大亮后,她摇起床头的铜铃,习嬷嬷很快进来了。 “姑娘今日醒的这般早。” “我有事要跟娘说。习嬷嬷,我去娘那儿吃朝食,不用准备了。”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胳膊配合习嬷嬷给她更衣。 梳洗完,她晃了晃不甚清醒的小脑袋,慢腾腾朝褚玉居走去。 宁国公夫人也已经醒了,她早十来年前就不让宁国公妾室过来请安,每日起得就晚些。她听见朝雾禀报后笑了笑说:“我的兜儿刚回来居然起的那么早,文嬷嬷今日的太阳是从哪儿升起的?” “夫人又说笑了。”文嬷嬷给她梳发,闻言也笑开了。 慕听筠‘啪嗒啪嗒’跑进来,“娘,娘,孩儿有事要跟您说。” 宁国公夫人一脸‘我就知道’,起身迎她,等她撞进怀里后,才摸了摸她平整的发髻,问她:“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或是想要什么?” 慕听筠想到公仪疏岚的衣袖,有些心虚,“娘,我把公仪夫子的衣服弄脏了。” “你这孩子,是做了什么?怎的把夫子的衣服都弄脏了?”宁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小脑瓜子。 慕听筠干笑两声,踩着矮凳上榻,将矮桌上的花生挪过来剥着吃,“娘您别问了,反正是要赔的,你允我今日出门去给夫子买一件吧。” 宁国公夫人也坐过去,“你一个小孩子能买好衣服吗?我让晚霜去罢。” “不要,娘,得我亲自买,才能显出道歉的诚意嘛。”她‘咔嚓咔嚓’的剥花生,没剥几个就放弃了,剥的手疼。 文嬷嬷端了碗丸子汤过来,见她还在吃花生,劝道:“姑娘,这花生未挑拣好,小心吃到坏的。” “无事无事,娘啊,你就让我去买嘛,总归是一番心意。”慕听筠期待的望着她。 宁国公夫人哭笑不得,正要说她,宁国公从外面兴冲冲地走进来,朝雾跟在后面,一脸为难。 宁国公夫人摆摆手,示意朝雾出去罢。 “兜儿要买什么?”宁国公笑呵呵的,显而易见是有什么好事。 慕听筠晃着腿,说:“我把公仪夫子的衣服弄脏了,要去买一件赔给他。” “这是应当的、应当的,那确实得去买一件,要多少银子,爹爹给你。” “老爷,”宁国公夫人打断他,“老爷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宁国公立马将方才的话抛之脑后,他咳了咳,绷住表情说:“是这样的,娄姨娘今早有些不舒坦,大夫过来诊脉,说是有孕了。咳,夫人,你照管内院一向极好,这娄姨娘,你往后也得多多照顾些。” “国公爷放心吧。”宁国公夫人面无异色,平静颔首道。 慕听筠望着桌子上一碟的花生,拨拉开挑了几个,剥开后递给宁国公,笑眯眯地说:“爹爹,你吃。” 宁国公笑着接过来,一把放进嘴里,刚咀嚼两下,脸色一变。 慕听筠歪头看他,“爹爹,怎么了?不好吃吗?”她可是特地找了几颗黑坏的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