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伴着日光的还有和煦的暖风,拂过嫩绿的柳叶和姹紫嫣红的花圃,携着淡淡花香,飘进庭院之中。 慕听筠一大早被喊起,逛了一圈暗香园。走得累了,就停在偏园,托腮在树下玩玉珠,百无聊赖的模样,被风卷起的淡粉色花瓣星星点点落在她的发辫上,像是娇美的发饰。她又一次将五六个小玉珠在手心晃了晃,一张手,噼里啪啦的散在石桌上。 隔壁府院的平仄热情的说话声,在安静的早晨尤为清楚。她侧耳听了,是掮客在介绍,“这座府邸面朝南,冬日暖和得很,且这周围皆是达官世家居所,公子住在这儿也大有裨益......” 听了几句话她就不大想听了,隔壁宅子来来去去好几拨人,也未见有人住进去。慕听筠看看日头,估计着宫里来接她的人要到了,精神一震,喊墨芜说:“墨芜、墨芜,咱们回蓁姝阁准备准备,不然等会儿娘又责怪我磨蹭。” “姑娘莫急,习嬷嬷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墨芜一面给她整理裙裳,一面宽慰她。 慕听筠耐着性子等她整理好,随即小跑出去,花苞髻上系着的坠珠花粉丝迎风浮动。 昨儿午后,宫里来了位嬷嬷,说是太后娘娘路过御花园,瞧见春景正美,想接小妹进宫赏景小住两日。慕听筠早就思念长姐,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一大早又被习嬷嬷唤醒梳洗。 于是一爬上马车,她便将娘的叮嘱都弃之脑后,趴在马车内的软塌上一直睡到宫女唤她。 刚钻出马车,她就瞧见了站在碧晟宫门前的嬷嬷装扮的宫人,她甜甜的唤了声:“辛嬷嬷,兜儿想你啦。”辛嬷嬷是太后的奶嬷嬷,也是从宁国公府出来。 辛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扶她下来,“太后念叨姑娘好些日子了,姑娘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 “我也想啊,可是再过三日,书院就开课了。”慕听筠瘪瘪嘴,想到要回书院,就能想起公仪疏岚,霎时间春光也暗淡了。 “能住上两日也好,太后在宫里鲜少有说话的人,待到书院课假长了,姑娘再来陪陪太后。”辛嬷嬷在心底轻叹,趁着姑娘还小,没那么多规矩桎梏,还能多来陪陪太后。 刚到景寿宫宫门前,慕听筠就放开辛嬷嬷的手,小跑了几步,猛然想起娘的叮嘱,步子也放缓了。 辛嬷嬷笑说:“姑娘,在景寿宫无妨的。”虽不能保证他处,但在这景寿宫,即便是姑娘不顾礼仪打滚,也不会有旁宫知晓。 慕听筠吐了吐舌,娘叮嘱她数次,可是一想到要见长姐,就忘乎所以了。 正殿内安安静静的,光滑的地板干净到可照出人影。慕听筠小碎步跑进去,辛嬷嬷和墨芜跟在后头,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不留神摔了。 殿内有一宫装妇人,身着繁琐而华丽的牡丹花簇锦缎曳地长裙,身姿婀娜,简单挽起的发髻上只钗了支珍珠流坠的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未曾添妆的面容高贵貌美,唇线弯起,一双美目正温柔的凝视着向她跑来的慕听筠。 “长姐!”慕听筠跑到慕听筝的面前,清脆的叫道。 慕听筝摸摸她的头发,含笑说:“兜儿长高了不少,也越□□亮了。” 慕听筠连连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算上前世今生,她快有小半年没见她了,自然要看个够。 “你这孩子,又盯着长姐看,可能看出一朵花来?”慕听筝点点她的额心。 “长姐就是好看的花,又何必再看出一朵。”长姐长她许多,虽然她出生时长姐已经进宫了,但她大了些之后常被娘牵着进宫,后就在此小住些时日,颇受长姐疼爱。 慕听筝细细问了她许多家里事,又问她读书如何,慕听筠一一答了,眼珠子却转个不停。 “是不是等霖儿呢?他在上书阁听夫子授课,兜儿可要去听听?”慕听筝柔声问。 她忙摇了摇头,“好容易放假,我可不去。” 恰此时,慕听筝的贴身婢女云盏进来禀报说:“奴婢参见太后,舒太妃和宝和公主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慕听筝敛笑,淡声说道。 慕听筠暗自嘟囔,若说宫里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宝和公主,任性霸道,极为不讲理,看着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很快,舒太妃带着宝和公主进来了,宝和公主虚长慕听筠两岁,比慕听筠高了些许,下巴微尖,相貌清秀,只眼神总是隐隐看不起人一般,带着面容都显得刻薄。她穿着宫缎粉裙,一进来就打量着慕听筠,嘴唇不自觉嘟起,似乎对两人衣裳同色十分不满。 舒太妃请安后,见宝和公主还盯着慕听筠,忙拽了拽她,“宝和,快跟太后请安。” “宝和见过太后娘娘。” “嗯,这是听筠,你们见过几次。”慕听筝面色淡然,不复方才对慕听筠的柔声细语。 慕听筠规规矩矩与舒太妃见礼,还未行一半,就被舒太妃扶起来,“是啊,见过的。” 慕听筝见她的东西面色缓和两分,指了指绘纹阶梯下右边的椅子,说:“坐吧。” “是。太后,宝和与慕姑娘年龄相近,不如让她们出去玩,总在殿内陪着大人也闷。”舒太妃提议道,眸光微闪。 慕听筝没立即应她,先看向慕听筠,见她点头,才应允道:“那出去玩吧,若是在院子里玩闷了,就让云盏带着你们去御花园,莫要乱跑。”这话实则是对慕听筠说的。 “好。”慕听筠纵然心底不待见宝和公主,但她看出舒太妃显然是有事要求长姐,不好留下。且前世也有这事儿,她憨憨乎乎的跟着宝和公主出去玩,还被她用毽子踢到了脸上,此仇不报非好女子! 出了正殿门,慕听筠直接提出要去御花园,还有意无意的问能玩什么。 “那咱们玩踢毽子吧,本公主的毽子可是西皖国进贡的双合雁的毛。你知道什么是双合雁吗?肯定不知道吧,也难怪,你只不过是普通的世家女而已,要不要本公主给你解释一二。”宝和公主昂起头,轻蔑的瞥向慕听筠。 慕听筠暗暗磨牙,面无表情道:“不就是一身双头雁。就这儿,在这儿踢,烦请公主将毽子拿出来。” 宝和公主环顾四周,皱眉说:“这地儿虽然宽敞,但那边是湖,若是踢进湖里该怎么办?” “公主以为我有多大力气。”慕听筠看她,眼神奇特。 宝和气得险些忍不住一巴掌甩过去,什么眼神,像是在说她很蠢! 景寿宫内,舒太妃将事情说了之后,眼巴巴看着正位上的太后。慕听筝染着丹蔻的玉指轻掀杯盖,曼声说:“你这娘家兄弟的名字,哀家隐约听过,待翰林院正式考教过后,若真如你说的这般优秀,就封他先做个六品朝官罢。” 舒太妃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扯笑道:“纶儿确是个满腹经纶的人,臣妾在此先谢过太后了。” 待舒太妃走了,慕听筝蹙眉道:“将窗子打开,散散气。兜儿呢?” “姑娘在御花园和宝和公主踢毽子呢。”辛嬷嬷一边替她捏肩,一边说道。 慕听筝扶着手腕间的鎏金玉镯,沉吟后说:“我想着,得给兜儿个品阶,免得以后在外面受委屈。” “可是,这应当不容易罢。”辛嬷嬷有些担忧的说。 慕听筝摆摆手,“容易不容易我并不在意,先前兜儿小,是母亲阻止,怕她性子跳脱惹事,现在她业已十岁,懂事乖巧许多,我得防着别人招惹她。”说着,她又陷入沉思。 这边慕听筝正为着妹妹苦思,那厢御花园战况真激烈。宝和公主常与宫婢踢毽子,每每都能赢,可是眼下,她已经输了许多次,开始还有宫婢替她们数着输赢,随着宝和公主输得次数越来越多,宫婢们已经消声了。 宝和公主愈战愈勇,眼睛里都像燃了一把火,裙角飞动,腿已经泛起酸麻感。 慕听筠也感受到右腿的酸麻,轮到她踢时,她沉下心,瞅准方向,咬牙使劲奋然一踢。 然后,在场之人就看见毽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湖边的大树枝桠间,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的。 一片万籁俱静,还没等宝和公主恼怒,就听闻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夫子讲的课有趣多了,引经据典又不枯燥...咦,兜儿你何时来的?” 从拐角走出来的声音的主人赫然是当今圣上,也是慕听筠同岁的外甥霍伯霖,陪在他一旁的人,看的慕听筠瞪大双眼,觉得她有必要上山拜佛了。 “公仪夫子......”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还是等皇帝外甥走过来。 “姑娘,毽子。”宫婢们已经跪了一地,离她最近的云盏忽然小声提醒道。 慕听筠仰脸一看,那毽子摇摇晃晃就要掉下来,可站在它下面的,是公仪疏岚。 她正要出声提醒,然毽子已经迫不及待一般跳了下来,正落在公仪疏岚高束起的发髻上。 完了,慕听筠哀叹,眼见着公仪疏岚将毽子取下,放在手心里,又一挑眉。 霍伯霖撇了撇小姨母,轻咳一声说:“那个,公仪夫子,时候不早了,朕让内侍送你出宫吧,方元,去。” 公仪疏岚将毽子递给上前来接的内侍,作揖道:“微臣告退。”他在翰林书院挂了职,只是一时半会被请到豫承书院教授学问。 公仪疏岚走得缓慢,还能听见后头的声音。 “来来来,朕也陪你们玩一轮,再去给母后请安。” “好啊好啊。” 没过多久,忽然听宝和公主一声惊叫:“皇弟,你怎么能把毽子踢进湖里!” “这…谁让你发呆,没接住,这怎能怪朕。” 公仪疏岚眼底笑意掠过,他原不知毽子为何在树上,不过一瞧小姑娘的脸色,就知道是她踢上去的,小小年纪,力气倒不小。 宝和公主气急败坏的站在湖边指使宫婢下水捞毽子,慕听筠偷偷与霍伯霖对视,眨了眨眼睛,干得好! 将近日暮,宁国公府旁边的宅院,公仪疏岚仰首看墙边繁花盛开的大树,面色沉静。说的口干舌燥的掮客最后补上两句:“公子,您看,您晨时已经瞧过了这府邸,这会儿您又看了一遍,这...您是买还是?” “就这儿吧。”东风拂过,大树簌簌摇动,有几朵俏皮的花在空中舞姿翩翩,最后落在公仪疏岚的肩头,许久后他抬手捻起,放逐风里,然指尖暗香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