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学官清了清嗓子,见一室寂静,满意地说:“这位是新来的夫子,公仪疏岚,你们有福气,这位夫子乃是经世之才,圣上特钦于豫承书院教授学问,快见礼吧。” 慕听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大着胆子瞧了眼新夫子,瞬间腿又软了。 她僵着手臂,右手压着左手端在额前平齐,随着其他人鞠躬行礼,重复两次,才被允许归座。 一道冷清的声音应道:“从今日起,我会教授你们《通史》。” 听听这声音,就知道这老师不好相处,《通史》又是极其枯燥的内容,往日这堂授课她都是睡过去的,看来以后日子好过不了了,慕听筠暗暗苦恼。 这节授课的本是元夫子,但听元夫子解释说是因新夫子还要进宫为今上讲史,于是调整至往后这个时辰都由新夫子来教授《通史》。 说完此事后,许学官笑眯眯的与公仪疏岚说了几句话,就与元夫子一同出了门。 公仪疏岚并未带书本,却道:“听闻你们已经学到调学史,将书翻开。” 整整一堂课,慕听筠都未听进去丝毫内容,尽管耳边尽是这位公仪夫子的清冽的声音。她整颗心都冰凉冰凉的,陷入无边无尽的惶恐之中,暖春如斯,她却手脚冰冷,差点没忍住哭丧着脸。 乔涴琤时不时瞥一眼闺友,也带着忧心忡忡,因为不知她这多变的神色究竟为何。 ‘铛铛铛’的铃声一过,慕听筠一见公仪疏岚出门,立即抓着乔涴琤的手跑出去。 “兜儿,你上课时想什么呢?”停在一棵大树下,乔涴琤一边歇气一边问她。 慕听筠趴在石桌上,犹豫着该怎样跟乔涴琤,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人拿着大斧头追着要砍我,实话跟你说哦,我那天在锦味斋瞧见了这新夫子,他跟我梦里的恶人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公仪夫子讲学时,你面色那么难看。”乔涴琤恍然。 树后经过的公仪疏岚步子一顿。 一刻钟后,偶然经过的许学官,远远望见一道丰神俊朗的白衣人影站在一棵树下,仰首望天,不知在看什么。学官快步走过去一瞧,果然是新来的夫子公仪疏岚。 “公仪夫子在看什么?”许学官圆润的脸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天象。” 许学官也跟着看了看,啥也看不出来,他捏了捏脖子,暗道果然是大族公子,天象也懂。 “公仪夫子今日无课了,怎么不回教舍休息休息?” 公仪疏岚慢吞吞看向他,道:“熟悉熟悉书院。听闻许学官在教舍栽种了一株宋梅兰花,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观瞻?” 许学官眼睛一亮,“虽说宋梅兰花算得上名贵,不过公仪夫子要看,也是它的福气。我这就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容易从酒友那里要来了一株,整个书院都被他炫耀了一遍,正愁没其他人再夸赞它,他将要去书阁的事抛却脑后,殷勤引路。 公仪疏岚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一直与许学官保持着三步距离,他一面跟着走,一面状似闲散的望着周围的景状。 不过刚到教舍,许学官脚步一顿,眯起眼睛,原本就小的眼睛更细成了一条线,他双手叉腰,怒吼:“你们两个是谁?不去上课,溜到教舍做甚?!” 慕听筠一惊,也不敢看吼她们的人,拉着乔涴琤的手从另一处出口跑了,学官匆匆撂下一句‘晚些时候再请公仪夫子瞧兰花’,就追着去了,嘴里还喊着‘在豫承书院还敢逃课,胆子忒大了’,他怒气冲冲的往慕听筠二人消失的地方跑去,只是身材太过笨重,速度慢的很。 公仪疏岚推开他的教舍,将木门合上。随他一同住进来的护卫兼伺候他日常梳洗的久安就盘腿坐在坐榻上,见他进来,才松了口气。 “属下刚准备去找公子,公子就回来了。” 公仪疏岚‘嗯’了声,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纸,将他方才走过的路画了下来,用镇纸压住。 慕听筠看着身后没身影后,才停下脚步,揉揉鼻子说:“今日学官不是应该去书阁点书吗?怎么忽然回教舍了?” 乔涴琤摇头表示不知。 “真倒霉,还没看见那株宋梅兰花呢。不对,一定是有人告状!不过是谁听见我说要是偷看的呢?”慕听筠跺跺脚,娇嫩的脸上满是愤怒。 乔涴琤也不清楚,她不经意往后一看,“快回去,趁着许学官还没追来,安夫子心地好,会帮我们打掩护的。 ” “幸好没让许学官瞧见咱们的脸。快走快走。” 两个粉衣小女孩手拉手又跑起来,微风吹起地上散落的花瓣,追着她们轻灵的脚步,上下飞舞。 许学官气喘吁吁的停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后,转身晃晃悠悠的回教舍。他先前瞥见了其中一个学生的侧面,看出是宁国公府的福宜郡主,那可是太后的嫡亲妹子,他也就是作势追一追罢了。 晚些时候,慕听策来接慕听筠放课。豫承书院前是许多层阶梯,慕听雨和乔涴琤一路上与三两同窗嬉闹,在山底下相互招呼明日再见。 慕听策问了她几句今日读书的情况,慕听筠含含糊糊的应了两句就爬上了马车。刚坐下,她连打了两个呵欠,伏在青雉的膝上睡着了,一直睡到马车停在宁国公府门前。 宁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晚霜早早就等在二院门口,一见到他们回府立刻迎上来,福身道:“三公子,三姑娘,夫人命奴婢迎你们去褚玉居。” 慕听筠晃了晃小脑袋清醒了些,握着慕听策的手说:“估计娘让咱们陪她用饭,只是不知长兄和二哥哥有无回来?” “长兄今晚在宫里当值,二哥早前回来过,又被同僚喊出去了。”若不是他被长兄、二哥叮嘱接小妹放课,他也不会日日散衙后哪里也不去。 慕听筠点点头,发髻上绑着的珠花也随之一翘一晃的。 进了垂花门,褚玉居却安安静静的,惯常在门口替她们打帘子的朝雾也不在。她玩心大起,掂着脚轻轻走向门帘处。 她正要猛地跳进去吓唬娘,就听见内里梅嬷嬷担忧的声音,“夫人,您既知道夕华苑养出的姑娘也是个工于心计的,又何必见她们添堵呢?” “我毕竟是她们嫡母,况她们也还是孩子,若是态度差了些岂不是落人口实?”宁国公夫人的嗓音带着淡淡疲惫。 慕听筠纤细的眉毛紧皱成毛虫,她暗暗在心底冷笑,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在适应十岁孩童的生活,倒是忘记了夕华苑养出的两个烦人精,也该磋磨磋磨她们了。 她扬起大大的笑容,猛地跳进去说:“娘跟梅嬷嬷说什么呢?什么落人口实?”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落人口实,过来娘这儿。”宁国公夫人招手,等慕听筠小跑过来,一把揽进怀里。 “娘的小乖乖,今日在书院玩得可尽兴?” 慕听筠吐了吐舌,埋在她怀里撒娇转移话题。宁国公夫人噙着温笑,任由她插科打诨就是不说在书院的事儿。 宁国公夫人虽然四十有二,但风韵犹存,姿态尤美仿佛不过三十。她孕有三子两女。大女儿早早进宫,而后一连三个儿子,略微大了些就懂事知礼。 宁国公流连貌美女子,又将夕华苑的白姨娘当做心尖肉,她一心想再生个女儿,求神拜佛,而后竟如她所愿,生下了慕听筠,因当时宁国公夫人年纪不轻,当时还被人偷偷议论过。 用完饭,宁国公夫人仔细替慕听筠擦干净小手,才软言道:“回院子后早些休息,莫要再玩了,若是今儿再晚睡,赶明儿娘就将你的九连环,木搭,画册都收了。策儿,将妹妹送回去。” “好嘛,我回去梳洗后就睡,娘我走了。”慕听筠亲亲宁国公夫人的面颊,乖乖的握着慕听策的手走了。 待丫鬟将膳食撤下,宁国公夫人扶着梅嬷嬷的手走进内室,朝雾倒了杯温茶递至她手边。 梅嬷嬷一边给她捏肩一边问道:“夫人,姑娘若是冒冒失失就去夕华苑找那两位姑娘,会不会被欺负了?” “你呀,别看兜儿眼下才十岁,其实机灵得很,你瞧她这么些年可曾受过什么委屈,虽说是她哥哥姐姐照顾着,可她也有自己的小点子。放心吧,我也让晚霜多注意些了。”她啜了口茶,茶香入腑,心情也更舒缓。 梅嬷嬷也是看着慕听筠长大的,始终放心不下,“姑娘才十岁,现在就这么做,是不是早了些?” “不早了,”宁国公夫人喟叹,“她生的晚,不知等她嫁做人妇,我还有几年精力帮她肃清府院、理断家事,倒不如现在就让她多知道一点儿。现在有我替她心疼着,待我去后,筝儿深陷后宫,她哥哥各自成家,心有力也与不足啊。” 梅嬷嬷一时无言,良久后才说:“夫人,您还未老呢,就替姑娘想这么久远了。” 宁国公夫人合上眼帘,想起梳妆台上金印妆盒内的几根银丝,苦涩一笑。 岁月催人老,可她的兜儿还小,即便是要老去,她也得慢些、再慢些,等兜儿平安喜乐后,纵然一夜满头银丝,忽成老妪,她也甘愿。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不长眼、没心肝的惹到兜儿,她毫不吝啬送些手段过去,即便是兜儿的爹,也一样。 “梅芩,等国公爷回来了,告诉他,夕华苑的白姨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他,让他另挑个妾侍陪他吧。朝雾,铺床,我今儿想早点睡。”宁国公夫人姣好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