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菀本以为李述一人在院中,察觉到还有另一个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时,忙垂下头,又小声禀了句:“李公,饮子……”
未待她说完,李述已经提醒她:“尊者在此。”
余菀来连府不久,不敢随意打听,即便心里想见宋芸也极力忍着。在这院子里当差的仆婢数量不多,话也不多,不曾与她多嘴说话,而徐婆子也未言明这院子的主人是谁,是以她根本不知这是连奕的院子,更不知此时踏足院中的“尊者”是何人。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尊者”,只是盯着“尊者”的鞋,给他弯着腰,还将漆盘里的饮子举了老高,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唯恐被这“尊者”给罚了。
连奕的视线从余菀身上收回,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转了身,大步朝自己的屋子而去。
李述惊了一惊,随即迅速地朝余菀道了句:“先端你自己屋中去。”说完就去追他家郎君了。
原地留下尚未回魂的余菀,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端着饮子,然后懵懵地朝自己屋子而去。路上遇见个同在院子里当差的侍婢,她终于敢开口问了:“姊姊,我才来不久,不知今日踏足这院子里的尊者是何人。还请姊姊指教。”
那人自然得知连奕回了家,看余菀这呆愣表情,不免笑她蠢钝,然而也没打趣她,只道:“这是大郎的院子,尊者自然是大郎啊!”
余菀手里端着的漆盘抖了一下,装饮子的青瓷壶嘴也颤了颤,壶帽与壶嘴压在一起,发出“哒哒”两声响。
她是真的被吓住了,犹豫了一个弹指方问了句:“大郎……大郎可是朔方节度使?”
这次,那侍婢笑出了声:“你是个傻的不成?咱们家里的大郎自然是朔方节度使啊!”
余菀呼吸一窒。
这才过了多久,她已经同朔方节度使打了两次照面了……即便这两次她都没看清朔方节度使的尊容,可她前一次在姜家的狼狈万状,这一次在连府的莽撞失礼都抖落在朔方节度使面前了。
她觉着,她接下来得惨了。
果不其然,当晚,李述便过来敲她的门,说是要请她搬到另一间屋子去。
李述是得了连奕的令,寻一间窄小的屋子给余菀居住,那屋子不光窄小,还得离着连奕的卧房远。
李述有些想不通,既然觉着那小婢女不懂规矩,何不打发了她去别院,怎的偏偏有此举动?
他再不解也没敢多问,而是遵命去做了。
李述领着余菀左拐右拐了几道弯,到了一间有几块脱皮掉漆的门前。他略带尴尬地解释:“余娘子千万别误会,郎君说这几日要规整一下院中侍者的住所,是以先请您在此暂住。”
余菀诚惶诚恐道:“李公太客气了,喊我名字就好。”
“请吧。”
屋门打开,余菀见到四壁光秃秃的墙,里面一榻、一案并一张座位,这情形比不得前几日住的屋子好,便确定了朔方节度使是真的怪罪了她的不知礼。
余菀还是向李述道了声谢,之后便提着包袱进去,没精打采地收拾自己的铺盖。
若说在朔方节度使面前卖乖,余菀并未有这心思,可她也不愿在朔方节度使跟前失礼,免得日后她真到老夫人那里去提赎身的事让他掣了肘,而这之前,她更怕他怪她失礼责罚她,毕竟谁也不想遭罪!
那晚上,余菀因为害怕,又没有睡好觉。
而连奕,他也没睡好觉。思及那日仅仅在姜家花园见过这小婢女一面,今日便在自己院中再次见到了她,这其中是何人运作又有什么心思他如何想不明白?
前些日子听闻他二弟房里添了个侍妾,老夫人也让他选一个,他没应,紧接着,便有了今日姜家婢女到自己院子的事。他们既做了这事,却把他蒙在鼓里,这便让他不舒坦了。
按理说,连奕到了这个年纪不娶妻不要女人似乎有悖常理。可他行走军中久了,接触的营妓虽有诗书才华,可大多聒噪,所图也过于明显,着实令他不喜。加之近几年的公务忙得他焦头烂额,是以他也没什么心思往女人身上想。
在衙署里接触的官员或多或少对他有所求,他便尽力压制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而避免上行下效的场面,如今到了家……那日他不过是在姜家多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而已。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竟还为了这桩小事难以入眠。
李述也没睡着觉。他趁着连奕上了榻歇息时,便退出屋,去了老夫人院中向徐婆子打听了余菀的事。
翌日,李述跟随连奕回治所后,择了他空闲之际将余菀的底细一一告知。
他还依着徐婆子的话禀道:“是二娘同老夫人说起刺绣上头的事,赶巧老夫人看上了花样,二娘便夸了姜家绣房的人两句,老夫人来了兴致,要见见真人。人带来了,二娘看着老夫人喜欢,便将人送了过来,已经在家里当了几天差了。”
连奕却道:“一会儿做绣房的差事,一会儿做膳房的差事,是你回不明白话还是家里人分配不明白活儿?”
李述哑然,忙叉着手弯着身听训。
可连奕没再搭理他。
余菀挪去小屋的事传到了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并没多说什么,指望她长子能将谁收了房那真是太不容易了,看来她长女的一番功夫也白费了。
可连锦莹不以为然,平白无故的,她长兄能在一个淋了雨的侍婢面前驻了足?还目不转睛地将人盯了一会儿……
反正她已经把人送过去了,且再看看情况吧。
姜伯元问及这事时,连锦莹担心直说了,她这胆小的夫君必定埋怨她当日的决定,可若说成了……这事也没成啊!是以只说她长兄太忙,再等等看。
守在姜伯元身边的姚管事听了,倒是希望余菀就这样被连家大郎冷落至死才好,免得她真得了宠爱,随便吹个枕边风报复自己,那他必定不好过了。
可转而一想,万一此事不成,自家家主却被连家大郎怪罪,那他也得惨了。
……姚管事有种想死的冲动!
这日,赶上连家二郎旬休回家,老夫人想起了同是姜家绣房出来的宋芸,更想起连锦莹为了让这两人成好事制造出不少共处机会,是以便也想用同样的法子让她长子多回家几次,如此便能和余菀多些共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