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赴火蹈刃(2 / 2)权宦首页

闻人吴时常想剖开他爹,瞧瞧他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那简直是偏心偏到东土大唐去了。

灵帝住的军帐是独独一间,用料和密封性俱是上佳。闻人吴掀帘进去时顺手揭掉脸上的面巾,顺带胡乱地抹了把脸,谁料想竟把原先洁净的下半张脸也染脏了,他自己倒不知,兴致颇高地迈步往里走。

“阿吴!”这少年皇帝惯常称呼他为阿吴,闻人吴认为那带着几分笼络和讨好,乍听却像“啊呜”似的,不仅不好听,还让人直掉鸡皮疙瘩。

对方见到他,面上是受足了惊吓的惶然,闻人吴丝毫不知自个腮边染血的模样是如何骇人,只单手提着那大崇副将的枯发,像呈上晚膳似的抖落给灵帝看,尸首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上年轻的亡国之君。

肉眼可见,对方脸上的一丝红润瞬间遁逃。闻人吴于是更不错眼地凝视灵帝,以期从对方身上迸发出的丑态里摸寻到乐子。

但他待这废帝一向不走心,奚弄对方的把戏每每都是老一套。死人见得多了,再是胆小也不怵。

灵帝怯怯地扬起点头,搭在案角的手却暗自下了狠劲。

“少主,把这东西的牙齿敲掉做成璎珞,您戴在身上充作颈饰,定是漂亮得很。”闻人吴将头颅缓缓摆在案上,悉心调整角度以便能让灵帝一览面目。

他嘴里押磨着不着四六的酷刑,神色淡淡地逼视着眼前人。

今日他自个的亲信来报,说是灵帝和闻人平一直呆在军帐里,筹谋着事儿还特意避他甚远,闻人吴心气高,受不得这个。现下处置死俘是假,施压让灵帝方寸大乱才为真。

“你上哪儿去寻个工匠来做这个?”灵帝不自然地笑开,朱颜粉面上漂着层浮油般的浅笑,闻人吴一瞧就知对方是千万般的不情愿,却不敢当面驳斥,索性拿“寻不到工匠”来搪塞他。

“这有何难?”闻人吴冲他微笑,他笑起来时恍若玄色的大日开始倾垂,涌现出一股子冰凉而灼手的光辉,实在耀眼极了,于是连颊边尚未干涸的血迹都显得更可亲几分,灵帝一时愣神。

闻人吴一边睇灵帝,一手毫无顾忌地硬挤进尸首的嘴里,所幸他在砍下这颗头颅后便掰开过它的下颚,尸僵也无碍,手指不知排摸到哪颗牙,趁着巧宗儿极顺利就撬下一颗,牵污沾血分外瘆人。

灵帝被恶心得移开视线,面色复又煞白起来。

案上先前人留下的君山银针早已凉透,茶盏里的枝枝水水几近见底。闻人吴知晓自个的老爹喜饮君山银针,瞧着他俩一定是相谈甚欢,他父亲就连灵帝这儿的茶水都贪墨了个干净。

闻人吴将撬下来的牙丢进茶盏里,二者相撞发出好听的玉石相击声,他复又将手塞回头颅嘴中如法炮制。将尸体之牙扔进自个父亲喝过的茶水里,却亏他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涮一涮,弄干净雕好了,标下再给您送来。”

灵帝禁不住支起衣袂掩住欲呕的唇齿,目光流动若水地扫视过闻人吴。闻人吴权当什么都没瞅见,极没眼色地傻伫在那儿,活似个木头桩子。

“我累了,你且出去罢。”灵帝佯作虚弱状一摆手,早在国破被老闻人将军带出时,他便不再自称“朕”与“寡人”,倒尚怀几分自知之明。

“您好好歇着。”闻人吴却毫无这种自觉。他双手覆于袍襟随意一揩,欺身上前假模假样地一揖手道,“标下诚心想为您分忧,白日里您与阿父商讨的事宜尽可告知标下,我等必赴火蹈刃、继之以死!”

灵帝定定地望着他,这话说出口他二人皆是不予相信。面上君臣相得的架势却摆得颇足。

于灵帝而言,闻人吴是一把锋利的刀,然而过于吹毛利刃反倒有噬主之嫌,那是烫手的名家细作,从坩锅里取出尚需淬火打磨才能算日臻完美。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左不过是在琢磨接下来的排兵布阵,依你之见,攻守孰为妙?”

“避世一段时日方为上策,眼下崇贼恣肆,正面交锋我等正处于下风……”

灵帝这便是嘶咳起来,青筋蜿蜒的手无意拂倒了杯盏,茶水洇湿了闻人吴的褂面,那里面却还攒着死人牙齿。

闻人吴面不改色地伸手捞平它,只虚扇了自己几耳光,口中絮语“请您恕罪”,那巴掌招呼在自个脸上却半点声儿都没激起,还特特作出拙劣的毕恭毕敬相,着实可恨!

灵帝真被气得胸口憋痒,假扮的不适眼瞅着真成了病恙。闻人吴见好就收,复一揖手总算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回端上那盏茶,显是真预备着给他捣鼓出劳什子的“人齿璎珞”。

闻人吴一掀帘出帐,临走前瞥见灵帝攥烂了手边的一沓子纸。

何必呢。闻人吴差点嗤笑出声,这年轻的君主未免太沉不住气,他俩彼此厌恶,但又暂时甩不脱对方。既是如此,面子情总归是得摆撑出来的,对方倒好,还没复辟成功呢,就打算一脚把人蹬开。

闻人吴转而去往校场,亲信笑嘻嘻地迎上前,耸肩耷背地接过他手上茶盏。

不愧是自己人。还是自己人用着舒心,闻人吴有一搭没一搭地浑想着,亲信一三顶着料峭春风咧出一个媚笑,那当真是值得模仿和品赏的一个表情,倘若闻人吴能得其三四分精髓,没准儿能哄得灵帝神魂颠倒。

“把牙拣出来,送到徐千手那儿做成一串。”闻人吴抬手在空中比划形状,“甭磨圆润了,刺刺扎扎最好,洞开得小点,别把牙呲碎了。”

一三得令,脚下不停地奔出校场,闻人吴来回踱步,另一亲信二七脑子稍活泛些,当即咂摸出他心情不好,只垂首作瑟缩鹌鹑状:

“今个少主与老将军商议许久,标下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他没故作谦卑说我等无能,搞不好这位嘴皮子上下一掀,真点评“嗯,确实无能。”倒叫自个下不来台。

闻人吴神色深深地凝视着校场中央,吝惜多给二七几分眼色,他俩站得间隔又稍远,因而闻人吴的低语声倒更像是在说与自个听:“他心大了,再按捺不住。我劝他蛰伏,他偏要杀个天翻地覆,却还派我做那送命的急先锋,还动着复辟的心思呐。”

二七一愣,更加埋头呵腰道:“那现如今您待如何?”

“如何?我能待他如何,他在一日,我便当他是佛龛上的泥像一日,但自个收不住心,就莫怪我将它掼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