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爷这些年的少帅也不是白做的,青越枪的名号他已经烂熟于心。段老爷子就曾败在沈青师的青越枪下。自然,沈青师不可能真杀了段二爷,也不会挑着要害下狠手,左右不过受些无关性命,甚至连身体都不会有损的伤,还能够凭此机会与沈青师切磋,何必因此畏缩失了美人? 段二爷自认为想得很周全,探向腰间,而后颇有些挂不住面子——他没有带枪。 沈三小姐不太忍心让姑奶奶累着,于是哄劝道:“姑奶奶,段少帅没带枪呢,您莫气着了,他许是不懂规矩的,清玉替您教训他。”她几乎口不择言,没了往日里面面俱到考虑周全的交际花架子,确实存了一份让段二爷死心的心思。 这是他最后,最后的生路了。若是他不要,她怎么能不成全他呢?毕竟苍天有眼,她不能那么偏心呀。 她接过沈青师手中青越枪,朝段二爷走过去。 沈家二位公子目瞪口呆,颇为惊异地看着自家小妹举枪对着自家少帅,一副“崩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嚣张模样,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替段少帅求情了。 沈父沈母无动于衷,甚至令下人端上几盘糕点,端坐石凳欲观戏。 沈三小姐不慌不忙地站定在段二爷面前,俨然一度“大爷调戏小可怜”的架势:“二爷,我开三枪,可能贴着您过,可能真的打中了,您多担着些。” 段二爷却理解了她的意思,顿时乖巧地站定不再动了,十分认真地保证:“既然沈小姐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半步都不移。”沈三小姐这是打算跟他清算方才的事了。 却是听得段少帅的两位副官十分恼火,恨不得自家小妹手一抖,就打一个窟窿在他身上让他清醒清醒。 什么叫做“既然沈小姐都这么说了”?这一定不是他们的少帅! 沈三小姐没有顺了他们的意,三枪皆是堪堪擦着段二爷的衣袖而过。 无惊无险。 段二爷是这么觉得的。 沈青师依旧不太待见段二爷。他现在能有多顺着沈清玉,日后就能有多忽视她,这样的人,自然配不上沈家娇养出来的三小姐。 沈三小姐后知后觉地发现段二爷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一般来说,沈三小姐是穿长裙的,像学院里其他闺秀小姐一样温柔婉约,知书达理。但是今日沈青师来了,沈三小姐特地去换了一身绾色的旗袍,开到膝盖往上半截大腿,行走间纤细白皙的腿若隐若现,就连往常四平八稳的闺秀步,也沾染了一步三摇的娇媚。 绾色较红色还要浅淡一些,恰好适宜这样的日子,也衬得她肤色白皙。 沈三小姐方才没注意,半截大腿就随着她开枪的姿势露在外头。不算太过,却也令段二爷移不开眼了。 春光乍泄。 沈清玉心里盘算着,这个情况什么样的反应比较正常?满面羞红拒还迎,嗔道“二爷好生无赖”?还是仓惶欲掩春光色,怒骂“登徒浪子”?或者疾言厉色怒自威,从此与君绝? 都与她的心思不符。 “二爷可看够了?”沈清玉将腿收回旗袍中,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可惜并不算愉悦。 段二爷颇有些惶恐,然而军阀世家的段二爷并不能深刻地理解书香世家的规矩做派,至多也只有对冒犯沈清玉的心虚。可一看沈三小姐这不喜不怒的模样,竟隐隐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二爷与传闻不符,竟是有常去百乐门的浪子模样。”沈清玉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了。 传闻中,段二爷一直是一位不近女色,只好血腥的人物,可他盯着沈清玉的腿看,确实是逛百乐门时挑选舞女歌姬的做派。 段二爷很懵,他没去过百乐门,却听过周围的军官去百乐门找乐子的龌龊事。 他自然知道百乐门不是什么好去处,平日里都是绕着道走的,生怕被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缠上。 结果还是被心悦的女子怀疑了。 段二爷觉得自己超级委屈,并且颇有些不平。 都是因为百乐门所谓的“挑人规矩”,才会让沈清玉怀疑他去那等下作地方。 沈三小姐看着段二爷神色莫测的面容,觉得这会儿段二爷的思维已经跳跃到“天凉王破”去了。 但是百乐门段二爷还招惹不了,就让他这么想着,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并没有去纠正段二爷危险的思想,沈三小姐功成身退地寻了借口想要离开。 “想来这旗袍过于轻浮了,我这就去换一身规矩些的再来。”沈三小姐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颇有几分可怜。 掩下眸中的算计,她转身欲离去。不是想要招惹我么?不如给您添把火,要招惹也该招惹的彻底一些,不磊落一些,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段二爷清楚地知道,倘若他就这么任由她去“换一身规矩的衣服”的话,以后他也见不到她了。 段二爷颇有些不高兴,这沈三小姐居然这么对他。 要知道他本来也不打算纠缠到底的。 如今,倒是可以徐徐图之。 “沈三小姐何必自降身价与百乐门那等下作地方相比?”段二爷出声挽留,“既然是我不懂规矩,该罚的也是我。怎能委屈了沈三小姐?” 在场之人皆能看出他态度的转变,却没有变好,反而更不讨喜了。 之前还只是招惹,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占有欲。左右没有男女之情,竟然妄想沈家的女儿! 沈三小姐不欲接话,却也没有再动作了。在原地站定,勾起一个勾魂摄魄的笑,一双媚眼带笑看着他。分明一副不安分的模样,却不越雷池一步。 嗬!她是在诱他入局! 姑奶奶开口:“今日请了戏班子?段家二少爷既然来了,就是客人,留下来看看也好。” 段二爷一点儿也不客气,端的一派军痞子架子:“自然是要留下来的,沈三小姐坐我旁边可好?初次拜访,只与沈三小姐一人熟识。还要有劳沈三小姐引荐了。”这话歧义很大,一般会说这种话的,除去朋友,也就只有私定终身的公子。 沈家二位公子面色复杂。 他们两位副官都是他手下的人,他却说“只与沈三小姐一人熟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还能是什么? 可谁也不会刻意去挑这个刺。 沈三小姐从善如流:“理当如此。” 一切顺理成章。 沈父沈母视端容寂,他们太了解这个小女儿了,与其说她是进退有度考虑周全,倒不如说她是随心所欲愿者上钩。她很少会有玩心大发的时候。 可就算是这样,仍旧赞誉满京城,无人能挑出错处,甚至受尽追捧。 倘若她玩心大发…… 哦,不用倘若了,她现在就已经起了心思。看看她脸上熟悉的神情,沈家人已经开始同情段二爷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自家闺女这么讨喜,就算段二爷再怎么家世显赫,死心塌地,他们也是不太乐意将自家闺女交出去的。纵使是一个千般好万般好的人物,想要做沈家的女婿,还是得被百般挑剔。 段二爷压根不需要沈家打压,日后他寻死觅活却不敢伤沈三小姐以及沈家一分一毫的狼狈模样,才是最好的打压。这样的事,沈三小姐没少做,虽说以往的那几位比不得段家显赫,但在沈三小姐面前,谁都不能免俗。 戏台上衣着繁复华丽的戏子用百转千回的腔调唱道:“昨夜倚栏雨淅沥,墙外郎君竟犹豫,来年对镜挽发髻,嫁与他人唤夫君……” 哦,是个悲剧,不过悲剧的是那位郎君。沈三小姐一向喜欢听这样的戏,姑奶奶的喜好也如此。今日是专门为姑奶奶请的戏班子,听的戏自然是按着姑奶奶的喜好来。 这戏听的,段二爷整个人都不好了。换作平日里,段二爷直接一枪崩了那戏子也就算了。可今日,别说他没带枪,就算他带了枪,有个沈三小姐在身旁,就注定他不能动作。 段二爷推人及己,登时就觉得自己应当早些下手,沈三小姐这么出挑,被其他不长眼的骗走了可如何是好?总不好一枪崩了沈三小姐的情郎吧?那他继暴戾不讲理的名头之后,还要再扣上一顶小心眼,不容人的帽子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段家却是不得不在意这些名声,早先暴戾的名头倒还可以凭着“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名头糊弄过去,这小心眼,不容人对于一位将领来说可是非常不善的名声了。说直白一点,他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得在诸多交际场合看到他们出双入对。 段二爷想想就觉得好气哦! 因此整场戏段二爷的眼珠子几乎都要黏在沈三小姐身上了。 按照沈三小姐的话来说,段二爷并不见得对她多么痴迷,也并没有真的到了非她不娶的程度,恰好是少年好强的心思,觉得自己什么都该抢到最好的,至于抢到了以后要用来做什么,却没有考虑。也许是转手送人,也许是角落生灰,也许干脆不要了。 沈三小姐表示自己很能理解,她到现在也是这种“少年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