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买足了,再看看天时,差不多是平日要烧晚饭的时候了,王氏赶紧带着莺莺回太平巷子。 等到了家,赵吉和赵蒙父子两个还在屋后洗洗染染,忙活着活计。方婆子却是已经闷出了一锅糙米饭,在一旁晾凉——夏日里头不耐烦吃热饭。等到王氏和莺莺回来,看到王氏手上那一只大猪头,总免不得唠叨。 “过日子还是要俭省些的,家里有鱼有肉的,这些日子也没有断过好菜,偏偏又买这个来。我听说那些富商人家发家也是靠的节省,一分不舍一文不用,人家都那样,何况我们。” 不过话也没有多说,毕竟如今当家的是王氏和赵吉夫妻两个。她受着儿子媳妇供养,一惯也不亏待她,自然不会说重话。 王氏则是笑吟吟放下买来的一干东西:“娘别多想,最近家里都吃那些腌肉腊货的,好歹吃吃新鲜的。至于俭省的事儿,这又不是浪费了,好歹是进了全家人的肚子——别的,娘也不必担忧,吉哥早就不是学徒了,家里可不是前几年可比。” 扬州最有名的染房就是戴家染房,这家染房不要说在扬州了,就是在外地也颇有名气,能染出许多别的染房出不来的颜色,名目多得不得了。赵吉当初正是在这家染房学徒。 他天分不错,人也勤奋,最重要的是拜了一个好师傅,所以学了一些本事。不过这戴家染房也不是那么好进的,那些想要在戴家染房学徒的都要签比别处长的多的学徒工时间。当初赵吉签的是十五年,也只有签这样长的时间才真能学到如何调配颜料。 不过戴家染房机密的那些配方自然是不用想了,即使是签了一辈子约在戴家染房的大师傅也不知道,全握在戴家自己人手里就是了。 做学徒的时候能学到真本事这是戴家染房的特色,而学徒的报酬低的惊人也是戴家染房的特色,端的就看个人取舍——只有一些有点家底的才能去戴家染房学徒,不然做学徒的时间内家里恐怕就要垮。 不过自戴家染房学徒出来就算发达了,既可以受聘于戴家,也可以被一些小染房供起来做大师傅,甚至可以自己拿本钱开染房。因为手艺过硬,怎么样都是好出路。 赵吉就是在自己家里开了几只大染缸做生意,三年前家里还是靠着王氏支撑,没有攒下一点钱,不要说比赵家大伯家里了,就是比赵家二伯家都要差。索性当时儿女们都不大,不用忧心嫁娶,不然又是一桩犯难的事情。 而三年之后的如今,家里已经起来了,就算底子还比不上赵家老大家,但正是上升的时候。赵吉的生意一年好过一年,成为三兄弟里最发达的一个算是指日可待——这大概也是孙氏越来越阴阳怪气的原因之一了。 原本过的不如自家的人,这会儿后来居上,倒是把自家给压了下去,心里如何能平? 方婆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小儿子一家生活越来越好,她心里也高兴,便不再说话,去看那些买来的零碎布头。 赵莺莺把刚才一番对话看在眼里,只打开了大包袱让看,道:“奶,你来看,这些布头格外零碎,不过仔细拼布也不是不能用,这几个是一个花色,样子也素净周正,正好给奶拼一个鞋面子——我早就做得好鞋履了,到时候我亲自动手孝敬奶。” 方婆子听了果然喜欢,摸了摸莺莺的脸:“好孩子,真有出息!满巷子找一找也没有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做的好针线的孩子了,何况还这样孝顺!可比你大姑强。” 赵莺莺笑了笑,又和赵蓉蓉按照花色把布头分了分,为的是做小东西的时候拼布方便。这样原本杂乱的布头规整起来,两姐妹商量着做东西——荷包、银包、小衣、鞋面,东西还不少呢! 至于赵莺莺留的单色绸绢料子,准备拿来做花儿的,则是另外包在了一边。 三下两下分好,赵莺莺看祖母、赵蓉蓉、赵芹芹三个都埋首在零碎布头里,兴高采烈商量着要做这个要做那个,忽然觉得很高兴——明明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但所有人都因此快乐起来了。 她又看着厨房里起了炊烟,便留下一句‘我与娘去烧火’,就一溜烟跑到厨房里去了。 这时候正是晚饭时候,大伯母宋氏和二伯母孙氏也都在厨房。大伯母带着堂姐赵萱萱,二伯母带着堂姐赵蕙蕙,这自然是做饭的时候有个人帮着烧火更方便。 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当家早,女孩子早早跟着母亲和姐姐做事,能把一身主妇的活计都学的有模有样。 今日这样还算是简单的,只是烧火而已。更多时候,像是大堂姐赵蕙蕙,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二伯母让她一个人做饭,几个妹妹在一旁帮忙也是有的。 看今天的架势,赵莺莺估计着二伯一家有好菜——不知道是不是二伯母总是苛刻几个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堂姐自己嘴馋,若是二伯母家做的好菜,她总是要偷吃的。 孙氏脾气不好,这样的事情必然是要打要骂。只是那句外地人带到扬州的俗语是说对了,‘好吃到打耳光都不肯放过’,这本是用来赞东西好吃的,放在赵蕙蕙身上就是真实的举止了。平常怕孙氏怕到不行,遇到吃的却从来没有放过。 几次之后孙氏就有些防着大女儿了,要是有好菜,她总是自己下厨做饭,让赵蕙蕙在一旁烧火。 “娘,我与你烧火!”赵莺莺跨进门槛就道。 王氏回头望见莺莺,笑着道:“你不用管,这事儿简单,烧火也不用,不然我早叫你姐姐过来了。” 王氏有一手烧猪头的绝活儿,做这个确实如她所说,用不着旁的人帮忙——赵莺莺站定在一旁看,她上辈子十二岁以前在宛平县刘家当然是常常进厨房帮忙的,但并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做的都是粗活儿。进了皇宫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她对庖厨上的事情十分生疏。 王氏熟门熟路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只大猪头剃刷地干干净净,然后把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这倒是看出来并不用赵莺莺帮着的烧火了。 然后调酱,用一大碗油料酱油,加上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这是烧猪头中最要紧的一点,锡古子扣的有功夫,足够严密,猪头才能糜烂。 锡古子扣定之后也就不用管那锅里了,王氏只看着那根长柴禾,不让他火烧的太旺,这里讲究的是小火来烧。不消一个时辰,等到起锅,赵莺莺就看到把那猪头已经烧的皮肉脱落满是肉香。 王氏手脚快,三五刀把猪头肉从猪头上剃了下来,用家里最大的鱼盘子盛了起来,码放的整整齐齐。连之前调好的姜蒜碟儿,一起放到了一边。与莺莺道:“莺姐儿,你去堂屋里把你爹的酒打开,用茉莉花酒掺着米酒对半兑开,再叫你爹爹和你哥哥吃饭。” 赵莺莺看了一手烧猪头的手艺,心满意足。应了一声,就跑跳着出了厨房。这时候还有些猪头肉并没有剃完,一部分王氏接着剃下来做明日吃,另一部分则是分别装了两个小盘子。 “大嫂、二嫂,我做的猪头肉,你们也尝尝味儿罢!”说着笑吟吟地端着自家吃的出了厨房。 王氏虽然为人并不软弱,但的确是个讲究人,她会在别人惹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还回去,可是凡是她做的事,都是没的说的。猪头肉也算是一碗好菜,同一个厨房里做饭,她总是不忘给两位大伯子留。 王氏的猪头肉也确实做得好,不要说宋氏了,就是孙氏也没得说的。更何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孙氏快手快脚地就把那一盘子猪头肉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也是怕赵蕙蕙偷吃。 “嘿!爹,你来看,娘今日做的猪头肉!”赵蒙才十一岁,虽然懂事,却到底是一个半大孩子,伸手就要去捞肉吃。 不过饭桌上有赵蓉蓉看着,哪里容得他脏着手就上,立刻拿筷子打手,拿出了长姐的威严:“小猴儿,你这爪子是什么样,就这样上手,别人还吃不吃?快去洗手!” 赵蒙虽然笑嘻嘻的,但还是很听话的舀水洗手。 赵吉这时候坐在饭桌上首的位置,有大女儿盛饭,有王氏给他安筷,赵莺莺还端了酒壶给他倒酒。一口猪头肉下去,香喷喷好吃的不得了。心里满足的不得了,就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这样真是不能更好了。 这时候家里其他人也纷纷动筷子,要说王氏确实是好手艺。赵莺莺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七岁之前有没有吃过这猪头肉了,就是有她也不记得。不过这一次吃是真觉得好吃,就是这夏日里也让她觉得胃口大开。 一家人正是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安心享用晚饭,不过总有人让人不得安生——坐在上首的赵吉最先见到自己大侄女儿赵蕙蕙站在门外,怯生生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