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1章 清秋(中)(1 / 1)婉若初心首页

泥浆慢慢淹没过我的双肩,我的脖子,我的嘴巴,我唯有用尽全力撑起双手,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快被吞噬。我明白当泥浆灌入我的鼻子,流进我的身体,堵塞我的呼吸时,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我早已经不能呼喊,精疲力尽的浸染在这黏糊糊的泥浆中,感受着呼吸越来越微弱。在这廖无人烟的野地,尤其是当周围都漆黑一片时,人的感官将被无限放大。当我清晰的感受到有泥水进入鼻孔时,我想要挣扎着抬起头,但此时的我早已经动弹不得。爹爹还在等着我呢,我如果就这般死去,爹爹也会死的吧?可是我是这么弱小,我能怎么办呢?于是,我静静的闭上眼,等着自己哪怕再下陷一点点距离,就会来临的死亡……  然还没等我胡思乱想完,一双执着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无力的双手,熟悉的厚茧摩擦着我稚嫩的皮肤,拉扯的疼痛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希望和温暖。我惊喜的睁开眼睛,看着爹爹整个人平躺在泥浆上,身后有着长长的爬行而来的痕迹,他用力的向上拉扯我深陷泥潭的身体,直至我整个人趴在泥地上急促喘气,才又用有力的双手托起我,从身后的腿上解下绳索拴在我的腰间,在确定了绳索栓得足够牢靠后,又从另一条腿上取下绳索的另一端。只见爹爹奋力的拉动绳索,甚至顾不上和我说一句话,我就在极力的的拉扯中,缓慢的向沼泽边的一颗大树靠近。  借着月光我看见,牢牢绑住我的绳索穿过那颗大树,然后又回到爹爹的手上,爹爹借着大树的力量,把我一点点拖出沼泽地带,同时也让我一步步离他而去。我无助的看着他倾尽全力,眼眶中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爹爹终于看向我,慈爱的咧咧嘴,手上却不敢停下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泥浆中奋力挣扎,用尽全力拉动绳索,在绳索的助力下也不至于陷入太深。  我在那时依然满心欢喜的认为爹爹无所不能,完全没想过身受重伤的爹爹是怎样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只为送他心爱的女儿到达安全的地方。他原本可以不来救我的,也许还可以凭借这最后的力气走出丛林。而现在他却为了如此懦弱无能的我,甘愿一步步走向死亡。我是多么的幸运,又是多么的不幸。  当我抵达那颗大树后,爹爹却不再用力拉扯绳索了,我看着没有助力的拉扯后,爹爹一点点陷入沼泽,顿时明白他的意图,他害怕为了自己求生,而又把我带入沼泽中。于是我咬着牙,强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解开腰间的绳索,缓慢爬起来,把绳索牢牢绑在大树上,又用力一点一点收回在爹爹手上的那端。可是等我做完这一切时,爹爹却仿佛没有生气般远远的冲我摇摇手,也不说话,也不再用力。我焦急的冲着他大叫,他却没有一点回应。我急不可耐,直到我拉着绑在树上的绳索,尝试着再次踏入泥潭中,父亲才嘶吼般的冲着我大喊:“快回去!不准过来!”  我满眼泪水,哪里肯听他的话,又尝试着向前走入一步,爹爹顿时又朝我吼了一句:“快走!”索性便放开了绳索,不再理我。  我焦急的大喊:“爹爹,您快拉好绳子,我不过来就是了,您快拉好!”  于是我万般无奈,只好又小心翼翼的走回树下。爹爹见我终于听话的回到安全地带,才又默默的捡回了绳索,再一次把它牢牢的系在自己的腰间,却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恹恹的摊在泥潭中。  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弱小。尽管那时的我也只有六岁。可是面对自己的生死,面对唯一的亲人的舍身相救,我除了哭泣,只剩下无助哀求,然上天岂会倾听沦入尘埃的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即使我拼尽全力,仍然收效甚微,爹爹依然摊在沼泽中。  太阳的光辉渐渐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在丛林,此时的我已经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安静的看着动也不动的爹爹,心如死灰。“就让我和爹爹一起去地下与娘亲相聚吧!”我哀伤的望着地上斑驳的影子,咂了咂干涸龟裂的嘴唇。  ……  “咕……”一声长啸,我感觉光线顿时暗淡下来,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见一个庞然大物冲向沼泽,朝着爹爹俯冲而下。我顿时惊恐的站起来,扯动沙哑的喉咙想要大声驱赶它。然只见这个怪物伸出一只利抓,抓起爹爹就纵身而去。我不顾一切,想要追逐而去,却不想被绳索绊倒,跌坐在地,顿时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正当我哽咽着泣不成声,一道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孩子,起来吧!”  我惊魂未定,抬起头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无比高大,身上泛着圣洁的光辉,仿若熠熠生辉的宝石。只见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到我的眼前。我望着那只手,震惊的忘记了抽泣。又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呆愣着伸出满是泥浆的小手,畏缩的放入他干净的大手。  此刻的我,像一只提线木偶,只是本能的随着他的牵引而动。直到我们走出数百米后,看到了爹爹,我恍若惊醒般,直冲向前,顾不得爹爹身边的庞大身躯,直接伏在爹爹身上嚎啕大哭。我刚刚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我以为即使是死去我也将失去他。  “我是巫族的大祭司,我叫完颜冥。”大祭司从身后慢慢走近我,不忍心的拍拍我的肩膀。  “快救救我爹爹,求求你!”我看着爹爹乌青的脸,连忙转过身祈求道。  “他已经过世了!”大祭司怜悯的看着我,眼睛如乌黑的珍珠一般漆黑耀眼,穿透人心。  “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依然不肯相信,跪在地上不住哀求。  大祭司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扶起我,让我看着他的双眼。我被他困住,被迫直直的望向他摄人心魄的黑眼,瞳孔幽幽,他仿佛透过我的身体,直达内心深处,抚慰着我的脆弱与痛苦。慢慢的我安静下来,如同被抽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大祭司的怀里。  大祭司轻轻抱起我,低声询问:“我先把你爹爹的遗体火化了,可好?”  我靠在大祭司的肩膀上,无声的点点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只见一团蓝色的火焰从大祭司的指尖飞出,点燃了爹爹的身体,不一会儿,地上就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粉末,大祭司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剔透的玉瓶,把一粒丹药喂给我,顿时我感觉头脑清明,全身力气也恢复了几分。  而后大祭司对着空中比划了几个手势,就见一缕骨灰缓缓进入玉瓶,他小心仔细的把瓶口封好,递给我:“带在身上,就好像你的爹爹一直在陪着你!”  “真的吗?”拿过玉瓶,我紧紧抱在怀中,迷茫的抬起头看着他,不确定的询问。  然而他却没有再回答我,只是抱着我踏上大雕迎风而去。  从此我便开始了在巫族的生活。巫族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没有寒冬,一年四季都和风细雨,绿树成荫。黛色的屋檐,青黑的砖瓦,在幽长的小径上留下的青苔,都仿若一幅江南的烟雨风情。可这里又与江南全然不同,没有江南的潮湿,没有江南的丘陵,更没有江南的炎炎烈日。  这里可以说是唯一的乐土,远离了尔虞我诈,逃脱了分崩离析,躲过了貌合神离。这一片土地养育了年幼受创的我,给予了我无限的包容与爱意。尽管我在长大后逐渐明白,我的到来也曾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但是即使是那些不认同我的人,也都在必要的时候给予我帮助,教会我成长,从没有让我难过不堪。而我就这样在族中快乐无忧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