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清秋,从小在巫族中长大,不过我并不是巫族人,因此虽然把我养大的温姨十分疼爱我,但在我的心中,始终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是会离开巫族的。 那是在十三年前,由于娘亲在生产我时落下了病根,于是在我还不到三岁时就过世了,从此我就与爹爹相依为命。爹爹那时很伤心,每每看着我,都仿佛透过我在寻找娘亲的身影,不过那是我还太小,不懂得爹爹的哀愁。 那是在我六岁时,春日万物复苏,爹爹准备外出打猎,于是我缠着爹爹要一起去。平日里爹爹都是一个人出去,让我寄住在隔壁邻居赵阿婆家里,赵阿婆年纪也不过六十来岁,但据说小时候眼睛受过伤,于是一直独守着这个小草棚摸索着度过了这么多年。赵阿婆眼睛不好,于是爹爹经常帮她做些挑水砍柴的体力活,让她一个人生活也不至于艰难。虽然赵阿婆很喜欢我,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和爹爹一起出去看外面的世界。我抱着爹爹的腿撒娇,他无奈又不舍地看着我,于是摸摸我的头,百般告诫我一定要小心听话后,才带着我朝着百里之外的丛林走去。 为了照顾我,整整行走了两天才来到丛林里。丛林树木茂盛、密不透风,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形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为了不影响打猎,爹爹用一件很宽大的衣服把我牢牢绑在背上。爹爹背着小小的我,熟练的穿梭在密林中,我新奇的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开心的不忍眨眼。 又过去两日,爹爹身上挂满了兽皮,我们每天吃着烤肉,摘着野果,很是惬意。直到第五日,爹爹烤好路上要吃的肉干,用竹筒取好水后,我们便沿着来时的路,缓慢的朝着丛林边沿走去。 “吼!”突然一声长啸,丛林里顿时飞鸟乍起,纷纷逃散。爹爹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妙,一定是有猛兽出没,于是,背着我快速奔驰,想要尽快撤出丛林。突然,我看到一头银白色的老虎从树上窜下,快如闪电般向我们奔来。无奈爹爹只得带着我改变方向,朝着丛林更深处行进。眼见飞奔的老虎离我们越来越近,爹爹顾不得背着的食物和兽皮,纷纷抛落在地。老虎看到丢在地上的东西,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凑上前细细嗅着,几口吞下食物后,又朝着我们消失的方向大步追来。 这只银白色的老虎,仿佛有着人类的智慧,它并不急于追上我们,只是像猫逗弄老鼠一般,喜欢追逐着猎物仓皇出逃,仿佛很享受的看着猎物惊慌失措、四处逃串。 爹爹已经带着我跑出很远,我们迷失了方向,爹爹也精疲力竭。银白色的老虎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我们,每当我们速度慢下来,它就会迅速追赶上来,抽出锋利的爪子挥向我们,爹爹为了避免我受到伤害,已经把我绑到胸前,每当老虎靠近,总是用他的身躯去抵挡老虎的伤害。而我,早已惊吓过度魂耗神丧,只得在爹爹怀中瑟瑟发抖。 于是当我们来到一片光秃秃的沼泽地带时,爹爹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然而奇怪的是,那只一直对我们紧追不舍的银白色老虎,在我们跨入沼泽的那一刻,却犹豫不前。呜咽的低声嘶吼了几声后,就这么转头而去,再也没有追来。 我和爹爹都很奇怪,但此刻的状况完全容不得我们多想。爹爹见老虎跑掉后,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顿时瘫倒在地。我透过爹爹身上早已被抓破的衣衫,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大哭不止。 爹爹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口,抱着我连声安慰。此时的我想起那时的情景,始终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那时我能坚强一些,及时为爹爹处理伤口,他是不是就不会离我而去? 等我不再哭泣后,爹爹从怀里摸出了一些止血药,教我帮他简单处理伤口,我小心翼翼的拿起药瓶,哆哆嗦嗦的往伤口上洒落粉末,可是不知是伤口太深的缘故,还是这些药本就疗效甚微,依然有着大量的鲜血从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流出。爹爹的脸色越加苍白,身体也渐渐冰冷下来,我紧紧靠着爹爹低声哭泣。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尝试着想要背起爹爹,想把他移到十步之外的大树下,然我的力气是那么渺小,此时的爹爹已经陷入昏迷,如一块大石头压迫着我的身躯,让我不能前进一步。我无力的瘫倒在地,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厌恶着自己的懦弱与无能。只得低声的呼唤着爹爹,期望他能像以往一般醒来,高兴的抱起我,爽朗的大笑。 然一切只是枉然,我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连周围的声音都在逐渐消失,我悄悄的伸手探了探爹爹的呼吸,冰冷而微弱。周围越来越冷,我压下心中的恐惧,心惊胆战的在四周寻找着可燃烧的树枝,想在黑夜来临之前点上一簇火焰,寻找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我在黄昏中摩挲着前行,丛林里的光影越来越微弱,不敢走太远,只能沿着依稀的光亮慢慢挪动脚步。偶尔听到一丝凄厉的鸟叫都吓得敛声屏息,心中再无初来丛林时的欣喜,只觉得一切都毛骨悚然。 在捡到一怀抱的枝桠后,我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想要赶回爹爹身边。于是我沿着来时的路,匆匆走回,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回到爹爹身边。我顿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心里立刻充满了恐惧,浑身毛孔如银针刺透般疼痛发热,脸涨的通红,在阴冷潮湿的密林里急不可耐,居然被汗水打湿了衣衫。 我蹲下身子,懊恼地抱住头,默默无声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这是我在村里和那群小孩打架时养成的习惯。直到我控制住冰冷发抖的身体,才又鼓起勇气站起来。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卑微胆怯,直到我踏进一块在月色中隐隐发亮的泥地,这才是我噩梦的始终。 我似乎感觉脚下踩着一块软绵绵的泥土,也没有石块、树枝的阻隔,走起来轻飘飘的格外轻松。直到身体渐渐下坠,我才明白这里根本没有路。于是我在黑色的泥浆中激烈地挣扎,然命运似乎从此刻开始就不再眷顾我,我在慌乱中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身边的任何东西,可是在这个荒芜的沼泽中一切都于事无补。激烈的挣扎过后,泥浆已经陷到了大腿处。我深陷其中不顾一切的大声嘶吼,急切的想要蹿出身体,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此时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不能动弹了,挣扎过后浑身都是黑色的泥浆,不仅仅是大腿,就连肩膀都快要陷进泥浆里了。在黑暗中的我很是绝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本能地又想要挣扎了一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苍凉无力,我紧紧的抓住手中仅剩的两根树枝,仿佛只要抓牢它们,我就不会继续陷进去。但是四周那么的静,明净的月光中,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尽管我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仿佛传出去很远,但四周依然万籁俱进。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回来救我,爹爹陷入昏迷,现在又怎么样了? 惨白的月色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泥沼中,面对陷入绝境的生命,我除了害怕的挣扎,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这是我生命里最无助哀伤的时刻。那时的我无力而懦弱,只能在漫长的分秒中,心如死灰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