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寂寂自烟花巷陌而来,北风飒飒自雪国荒漠而来,屋外小雪刚停,狻猊炉正吞着云吐着雾,满室芬芳。朱萸刚合上书,泛黄的封面上赫然印着“西胡异志”四个大字,翠珠翻手拂过纱幔,卷起了竹帘,叹道,“这屋子里好些闷啊。” 朱萸抬了抬眼眸,看着在不远处忙碌的翠珠。他单薄的唇际微微嚅动了一下,却是依然无言。墨色的绣袍下,玉珏上缀着的流苏扫过掌心,他修长的手指无声得摩挲着握着的发带。 竹帘被卷起的刹那,寒风传堂过,带着清冷的味道。窗棂外正是无意中路过的花小雨和顾重酒。朱萸看在眼里,皱了皱眉。翠珠回眸看着朱萸淡淡一笑,俯身上前递上一封书信。封上写着段逸云那潇洒如流云的书笔。 “段公子可是从不主动与人邀约的,朱先生果真不是凡人。” 朱萸没有说话,伸手接过那一封单薄的书信。行动的刹那,掌心的发带上缀着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叮……”地一声,荡开了回忆的涟漪。 “你好生眼熟……我们是否见过?” 朱萸发神了片刻,翠珠忙又唤了他一声,“朱先生?” 朱萸这才回过神,伸手接过了书信,随即便摆摆手,叫翠珠出去了。带翠珠合上门扉的刹那,朱萸这才不急不缓地拆开信封。这是朱萸第一次看见段逸云的字体,记忆里的段逸云还是个带着些许腼腆青涩的美少年,现如今就这字体再无婉转的意味,通篇下来惊如游龙。 专启者朱萸, 时过境迁,一别多年,逸云甚感激昔日先生教导,铭感不已,言语难表。曾数念及先生,先生不染尘埃心如明镜。昔曾与先生讨论命理之说,只觉先生心境高远,不屑功名利禄。今日惜闻先生境况,已入晋王麾下,未曾感叹人心不古。天地寥寥,众生芸芸难免荒唐,逸云不敢妄言。武州之事多如牛毛,恕不一一。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先生与逸云之恩情,逸云亦将一一奉还。不知逸云可否有幸,能与先生再叙行舟。逸云亦将于二月望,清晏楼敬候先生。 知悉先生劳事众多,敬此奉闻,不劳赐笔。 专此。 敬上 段逸云 朱萸阅后,淡淡一笑。都说他是世外仙人,不曾料想也要染指这浮名一遭。顾重酒很早便想结识段逸云这块氏族的敲门砖了,三次登门造访都是闭门不见,如今这一封书信也是他的妥协。朱萸未曾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面子,段逸云这孩子自幼便爱思考清淡玄学,自然是不屑于官场浮云,现如今,谁又是身陷囫囵而不自知呢。 朱萸苦笑。 红袖早就为花小雨和顾重酒温好了甘酒。 这一遭不是煮酒论英雄,而是清酒换梅花。几旁摆上了檀香木的屏风,屋内还未染香却已经生出了冉冉幽香。傲雪寒梅,辽阔青山皆是画,亦皆是顾重酒在灯火下的眉眼。 “见到段逸云了?”顾重酒问道。 “是。”小雨答道,她捧好酒碗, 顾重酒淡淡一笑,呷了一口杯中薄酒,“你最近一直在与南齐陆翎有书信来往吧。” 仿佛是晴天霹雳,小雨的这点小九九逃不过顾重酒的眼。原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无形中被□□着。小雨仿佛石化,身形僵住,不得言语。 顾重酒淡淡地扫了一眼小雨,神情狡黠,“可要注意言行啊。” “是。”小雨淡然道,“我与陆翎公子同师从于清虚子,交情甚浓,未曾久别,自然一时割舍不断……” “当断得断。”顾重酒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小雨的话语,“我北周贵公子众多,武州亦有众多世家公子。不久便是景文候生辰,若你有意可一同前往赴宴。” “同谁?”小雨问道。 “同我。”顾重酒放下酒杯,支着下巴将头凑近,微微笑着紧盯着小雨。 小雨面上一红,忙以袖掩面,看向手中茶盅。小雨轻声地清了清嗓子,身旁红袖立马示意,颔首点头而出。顾重酒看在眼里,他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耍的什么小把戏。 不一会儿,红袖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盘点心——干红枣内镶嵌着核桃仁。 小雨做了个“请”地手势,道,“这是妾一点心意,请殿下收下。” 顾重酒没忍住笑了出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一颗仔细观察着。 枣有心上仁,早有心上人。顾重酒到不道破,一凑身,挑了一颗点心,眨眼之间已将点心送至小雨唇上。 “啊——”顾重酒示意小雨张嘴。 小雨不敢不从,闭着眼微微张了嘴。顾重酒用指腹轻轻一推,一颗红枣被送至小雨那玲珑小嘴中。 顾重酒面上笑意不减,仍是撑着下颌看着小雨咀嚼嘴中点心的模样。 “我今日来此,行过一间农舍,见屋中男女主人正在争吵。差小厮前去询问才知是这家男主人想要从商,找妻子商量,妻子不准。这个时候这家人年幼的儿子却发话了,‘父亲其实根本没有从商的打算’。” “你可知这家人的儿子为何这么说?”顾重酒发问道。 “因为那丈夫是一家之主,若要从商大可不必询问妻子的意向……”小雨面上暖色更深了几重。 “孺子可教也。”顾重酒点了点头,笑着喂了自己一颗点心。 小雨却已经羞赧到抬不起头来了。她听出了顾重酒话中之意,小雨此举本不过是警告顾重酒行为太过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没有非分之想。而顾重酒之意,不过是告诫小雨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顾重酒贵为晋王,若真是对小雨有男女之意,大可不必大费周章,一声令下便能将小雨据为己有。 两人的游戏到此结束,顾重酒没有道破,也是为了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顾重酒看着面前这位羞赧的少女,凝视了片刻,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殿下路上小心。”小雨低下头,小声道,衣领上露出一截白皙中略带着红润的脖颈。顾重酒轻轻扫了一眼,勾了勾唇。红袖为顾重酒披上了大髦,将贵客送出了厢房。 顾重酒仔细回想着小雨害羞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模样。还不够,还不够,他要将这位少女送至顶端的,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又何苦逃不出这句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