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表姐最后一眼,控制不住哭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发现,身体里多了一个人……” “我还是我,我能看见自己身体看见的,听见自己听见的,经历自己经历的,明白自己正在思考的,可是我没法主导自己想看什么、想听什么、想说什么……” “雨扉姐,她的灵魂太强大了。我被困在角落里,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 这样睁着无辜双眼急吼吼解释的沐白依,于归翎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他很快推翻了最初的想法:她不是装的。如果是江雨扉,即便临时反悔,不想跟他在一起,也断然不会用这种方式。 事实很明白地摊在面前:物归原主,沐白依做回了沐白依。 而他,又一次失去江雨扉。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如同从天而降的冰凌,径直扎进他的心里。他强忍着翻腾的情绪。 “所以,你们吵了一架,她就走了?” 归翎扶着额头不过略略一扫,沐白依立刻作惊悸状:“不不不,我们没吵。她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机会出现。只是我实在不想跟许岷分开,就……在梦里叫了一声,然后再睁眼发现,身体居然又属于我了……” “梦里叫了一声?” “嗯。”沐白依相当老实,“我说,不想分手。” 归翎立即想起那个屡屡令他上火的男孩。 “那个许岷,是你喜欢他?”他着重强调了“你”。 “嗯……雨扉姐看过我的日记,她知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跟他在一起的……” 沐白依的脸越来越红,而归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此刻他只想知道江雨扉的魂魄又飘去了哪儿。 “你们之前交谈过吗?你和江雨扉。” 沐白依大摇其头。 “我一直都挺怕雨扉姐的,哪敢冒出来跟她说话呀,她那么、那么强势的一个人……” 归翎打断她:“你们好歹进行过,嗯,灵魂层面的接触,你想想看,她会去哪儿呢?” 又是连番摇头。归翎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沐白依的脸更红了。 “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诉你。”沐白依毫无保留的坦诚,跟先前江雨扉搞坏主意时故作真诚的神情截然不同,“我也很急,醒过来之后很多事情都不适应。我第一时间就想来找你了。归老师,这个世界上的知情人就我们三个,能帮雨扉姐的只有你了……” 心跳得很快。在这样揪心的节奏中,归翎作出初步判断:江雨扉气场强大,沐白依意识孱弱,是以江雨扉能够轻易占据身体,并且融合甚佳。不想在许岷的问题上两人产生了分歧,沐白依作为原主人发出抗议,江雨扉与身体的融合度瞬时降低,产生排斥反应,因而被迫分离。 沐白依眼神犹犹豫豫的,看上去又怕又悔:“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归翎不是看不出沐白依一直在竭力撇清,但一番盘问下来,她所说的可信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魂穿这件事没有先例可依,江雨扉先前确实没料到本尊居然还藏在身体的角落里,而正主为了情感问题奋起夺位,江雨扉事先毫无预防,一下子就被挤了出去。 应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此刻归翎只想宰了许岷。 沐白依局促地看着他突然脱了力,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她不敢说话。她怕顶着这张脸,会招来更多的责难。 良久,归翎终于抬起头。 “这样。”他指着沐白依,目光有些涣散,“你的微信、手机、QQ、邮箱、微博……所有她用过的社交账号,麻烦你关注着。如果她在其他人身上醒过来,一定会联系你……或者利用它们联系我……” “啊,啊对……”沐白依仿握紧手机拼命点头,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归老师你放心!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不静音!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知!” “好。”归翎疲惫地看了一眼手机,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它一直震动个不停,“拜托你务必盯牢。我……不能留在这里。” 说话间流露着焦急和惭愧。归翎再三叮嘱沐白依跟进江雨扉的消息,得了反复承诺后才起身。 “归老师!你去哪儿?” 归翎回头。 “我不知道你透过她了解多少。”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不管你知道几分真相,请不要跟别人谈起。对外我只是暂时保释,很快会被警察捉回去。” “多说一个字,我都可能没命。” “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许岷。” 沐白依被寒意包裹了全身。而归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我和江雨扉的命,都交给你了。” ———— 归翎走后,沐白依一个人留在空教室里,呆呆地坐了很久。 有些陈旧的桌椅,上节课结束后没人擦的黑板,后排角落窗户上的铁锈和蜘蛛……她慢慢伸出手,徒手将讲台上的粉笔灰擦去一层。 她终于不用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了。她终于能亲身经历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彻底清醒后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沉浸在坐享其成的不安中。早上睁眼后,她哆哆嗦嗦地起床,头一回切身体会到这个世界居然可以如此友好:舍友们略带讨好的关心,同学们的主动招呼中带着对学霸的尊敬,即便是之前结了梁子的班长,故作不屑的白眼里也藏了掩饰不住的心虚。 她开始隐隐担心自己能否驾驭这尊躯体。在此之前,另一个各方面都远胜于她的人已经驾轻就熟地掌控了大学生活,以她的能力,能顺利接过这一棒吗? 如果她做得不好,会不会有一天,江雨扉……还会回来?! 还有归翎。江雨扉突然消失的现实对他打击不小,虽然他没有对她多加为难,但匆匆一番交,或审视或怀疑的目光都明确无误地告诉她:他不好糊弄。 沐白依原本就是敏感的。这份敏感在身体的主导权失而复得后,放大了一百倍。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神经纤维在这些絮絮的细节上拂过,很快聚集在同一个名字上。 许岷。许岷。 她记得今天上午的课是排满的。下一节课是高数,跟电子系拼堂的大课。 沐白依匆匆赶到。舍友们见到她并没有腾座的意思,只指着前面说:“你家许主席在那边呢。” 沐白依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许岷正低头翻书,不知是在提前准备,还是温习上一节课留下的习题。 她走过去,原本围在许岷身边说话的男生立刻识趣地散开。许岷意识到什么,朝这边扭头。 视线交汇。沐白依的心咚咚直跳。 许岷眼里的惊讶显露无疑。然而不过一秒,他把目光收了回去。 沐白依把书包放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仅仅迈出这一步,就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所有人对这样的亲昵行为熟视无睹,甚至讲台上的老师也不过抬了抬眼,顺带着感慨一句:“你们这对小年轻真是不错。” 这时许岷合上了书本。 “我没带眼镜。”丢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他站起身,将书包扔到了前一排。 沐白依傻了。许岷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昨天“她”在众目睽睽下选择了归翎,他怎么可能再给她机会!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结果,她不能失去许岷! 沐白依使劲回想,之前江雨扉是怎么做的,如果她还在又会怎么做。 一团浆糊里搅不出结果。私语声越来越大,独坐前排的许岷回头看见沐白依不知所措地站在教室中央,婆娑的泪眼傻傻锁定他。 他若无其事地转身。 上课铃响。教室里的骚动却不减分毫,高数老师玩味的目光在这两人脸上来回游走,最终咳了一声:“好,我们上课。大家坐下。” 他轻声提示:“同学,来,坐下……” “哦,哦……” 如梦初醒的沐白依喏喏应了两声,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动收起的座椅。不想教室里的设施有些年代,她笨拙地摆弄了两下,不知碰到了哪个松动的零件,手上的椅板应声而落。 “砰——咣——” 这下整个大教室终于了围观的正当理由。上百号人齐刷刷行注目礼,从来习惯在墙角长蘑菇的沐白依哪经历过这样的阵势,顿时慌了神。而就在椅板掉落的一刻,许岷终于忍不住起身。 一言不发,他隔着一排桌子抓起了沐白依的手。 “哇哦——” 男生们激动地看热闹,女生们羡慕地惊呼。沐白依浑浑噩噩地跟着许岷出门走了半条走道,身后的掌声仍未停歇。她不知道许岷要将她带去哪里,只有一句话。 一句江雨扉的灵魂还占据着这幅躯壳时,她不经意传递过去的一句话—— “真希望这条路就这样走下去,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