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舍弃面子,愿意给叶星树一个台阶下。”肖现与他对视。
“可别,我可担不起你这声谢。”韩修旭冷嗤,“你肖少爷面子多大啊,我敢不给么。”
“小旭,”韩宗明手提保温杯折返,“怎么说话呢。”
天空已接近黑透,庭院的灯光荧荧而亮,蓊蓊郁郁的草木在凉风里摇摇晃晃。
肖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休息好,人站在光下,脸色略显出苍白。
“误会了韩叔,修旭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在跟我客气。”
韩宗明一愣,视线转向儿子,挺高兴:“是么。”
韩修旭白眼翻得能拿金鸡影帝,他从车上下来:“爸,我给你把膏药贴上。”
对肖现的态度由不耐烦转为完全的漠视。
膏药很快贴好,韩宗明急着去机场,叮嘱韩修旭早点回家,别贪玩,然后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韩修旭一分钟都不愿多待,车把一掉就要走。
踩在脚蹬子上的力忽然收住,他迟疑片刻,扭头,不大情愿地说:“我和尤恩冉的事,别告诉我爸。”
肖现看着他,深黑的眸色隐晦不明。
韩修旭微扬下巴颏:“我知道你也不会说。”
两道不大不小的光柱随着方向兜转,蓦然打来。
韩宗明在他们身后调转车头,近光灯的角度调整过,斜在地面,微微有些刺目。
韩修旭下意识回望,眯了眯眼。
耳畔传来低沉的四个字,混在初秋的晚风里,有些缥缈:“那可未必。”
韩修旭转头,一脸不可思议。
韩宗明按了下喇叭,开车过来,想起什么,又停下。
驾驶座半敞的车窗匀速降至底端。
“跟你妈说,阳台的灯泡坏了我来换,叫她歇着听到没。”
韩修旭看了眼肖现,冲他爸说:“你俩都歇着吧还是,我也能换。”
“你?”韩宗明抖着肩膀笑呵呵的,“不是老爸小瞧你,咱家□□放哪你知道么。”
韩修旭一噎,杵在车和人之间,两头气不顺。
“韩叔,修旭已经长大了。”熟悉的清冷口吻,四平八稳地幽幽响在空气里。
韩修旭脑子里的一根弦陡然拉直,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到:“你有所不知,他在学校交往对象都有了。”
“……肖现,你他妈阴不阴?!”
“韩修旭!”韩宗明一脑门官司地瞪着他“已经长大”的儿子,“你骂谁呢?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赶紧给我道歉,给肖现道歉听到没。”
韩修旭坐在山地车上,扭着脸,一动不动,嘴巴也不动,权当没听见。
“没关系韩叔,”肖现出声劝和,“是我不对,挑了不该说的。”
“你也知道啊!”韩修旭脸黑如铁地嘲讽。
“韩修旭——!”
谁都能看出来韩宗明是真上火了,或许是针对儿子无礼辱骂老板儿子,或许是因为儿子早恋,又或许二者都有,总之,临走前,他把话撂下:“回家我再收拾你。”
车开走了,散在空中的尾气像极了车里的人徒留在原地的满腔肝火。
韩修旭双手握紧车头,前轮被他轻而易举地抬高提溜在半空,又重重摔向地面,他烦躁地舔了舔唇,一脸吃了炸药的表情:“行,你行,亏我还想着为你……”
话说一半,憋回去,手背上的青筋随外凸的骨节一起翻涌。
默了默,他又把头拧回来,运动衫两边一甩,手掐上腰,敞开怀直奔重点明问:“你这么做是为了给叶星树报仇?”
肖现眉骨微动,轻不可察。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在韩修旭眼里,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浮动:“不是。”
“呵。”韩修旭毫不客气地凉凉一笑,摇了摇头,“难得见你诚实一回……”
“是为你好。”
“……”
韩修旭又想骂他了,面露讥讽:“你以为我会信?我他妈……”
“她不配。”肖现垂眸,依旧面无表情。
“……”韩修旭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他懂他的意思,他是说,尤恩冉不配。
-
韩修旭到家后,张嘴问他妈人字梯在哪,在他妈不放心加不信任的唠叨声里,给家里的阳台换了新灯泡。
之后,他洗澡换了件日常T恤,套上那件运动衫,出门赴约。
和尤恩冉约的是七点。
踏出家门是七点一刻,他不紧不慢地骑车,前往学校附近那家烧烤摊,中途还在一家没打烊的古玩店里逛了逛。
抵达目的地,已快将近八点整。
他故意关机迟到,想象中的结果无非是两种:
尤恩冉被放鸽子,气急走人;
尤恩冉一肚子火,还在等他。
无论哪种,都够解气的。
他过来,不过是想看看,这女的究竟还在不在。
整条老街并不宽阔,是条拥挤的双向单车道。
老街的一侧地势高于柏油路面,进店需要爬一段小坡,小坡上去以后直接是客座区,尤恩冉和几个朋友坐在靠近街道的外沿,旁边有个围栏,不高不低地起着保护作用。
韩修旭锁好山地车,几步走到坡顶。
八点钟的烧烤店比起夏天略显冷清,大小一致的六张桌,只有三分之一在迎客。
尤恩冉正对他上来的方向,和他一样换掉校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腰以下挡在桌下看不见,只看见上身是一件红色的连帽卫衣,袖口略长,攥在掌心,应该是正翘着腿,手肘撑在膝盖,所以才能以这种懒洋洋的姿态半支着头;
另只手上,捏着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啤酒泡沫堆成一圈,还未散尽,被她轻轻晃着。
“来了。”她看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介意我叫了几个朋友吧。”
语气平直,听不出半分征询的意味,坦荡极了。
韩修旭独自站在餐桌外,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
“你得多谢他们,”尤恩冉缓缓勾唇,烧烤店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盈盈眼波耀出一点似真似假的豁达和体贴,“不是有他们陪着,我是没耐心等你到现在的。”
“你来了正好,”她顿了顿,又说,十二万分的理所当然,“我忘带钱了,你,会帮我买单吧?”
……买个蛋啊!
韩修旭差点一嗓门吼出来,我他妈凭什么给你和你这几个狐朋狗友掏腰包!
穿堂风拂过,另外两桌食客和烧烤店门庭罗雀闲着发慌的老板与老板娘,都在看着他们这边。
没人吭声,尤恩冉的几个朋友也都不说话,全都在等着他答话。
韩修旭看着尤恩冉,尤恩冉也看着他。
尤恩冉面不改色,一派风轻云淡,完全是一副“别装了,还不肯承认你其实居心不良”的戏弄姿态。
韩修旭心口一堵,知道,自己他妈着了她的道了。
-
街对面新开的眼镜店门外。
叶星树借以推销活动广告的易拉宝和系着红飘带的树桩盆景,稳若磐石地仰着脖子,盯紧围栏后面的一桌人。
尤恩冉是走读生,住在六中周边的一个小区,叶星树送她到过楼下,他就是想来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韩修旭在一起,她可以不喜欢他,可她不能这么欺负人。
结果还没到她居住的小区,看到她一个人往这边走,鬼使神差地他也没叫她,一路跟过来。
见她不是和韩修旭约会,他松了口气。可是现在,谁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肖现洗完澡,走出浴室,像是把满室水汽随身携带而出,不光黑发湿透,赤.裸的上身也遍布水珠滑落的痕迹。
手机在桌面振动的尾音碰巧在他开门而出时,遁入空气。
他微垂着眼,眉目冷淡,一场冷水浴结束,无论是皮肤还是眼神,都又湿又凉。
手上的干毛巾搭在头顶,揉搓湿发,屏幕尚未熄灭,新的振动打破夜晚的宁静。
结束得很快,根据振动频率,是短信。
紧接着又振,再停止,再振,如此反复。
这个时间,只会是叶星树。
肖现站在桌边,垂眸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提示。
七条通知,他一条都不想看。
他想走开,可双脚像是被谁一锤钉在那儿,注铅似的沉。
内心的偏执没能坚守多久,熄屏的一瞬,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微微蜷缩,半晌,他沉压了口气,单手拾起手机。
【尤恩冉和朋友撸串,居然把他也叫来了。】
【我要疯了,都放学了他俩还见面。】
【我都没和她晚上一起吃过饭。】
【凭什么。】
【我就算再不好,也比韩修旭那货强十倍百倍千千万万倍吧。】
【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该怎么办啊肖,我真没主意了。】
肖现宛如一尊雕塑,僵硬伫立在房中。
手机窗口弹出新消息,叶星树宣泄完满腹愤怒,又被低潮裹挟,噼里啪啦开启新一轮短讯轰炸。
【看来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我。】
【我后悔了,不该追她的。】
【她都说了我不适合她,是我太自信,非要让她跟我试。】
【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乓地一声响,肖现将手里的毛巾狠狠掷在地上。
毛巾挥甩在空中的声音,沉闷阴郁,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