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冉放学坐在韩修旭的单车后座,很多人都看到了。
第二天,她和叶星树分道扬镳,纳入裙下的新男友是叶星树同班同学——年级扛把子韩修旭的事,在校园内不胫而走。
两天后的早晨。
韩修旭坐在三组最后一排,没一个老师在,他旁若无人发着短信,叶星树远远向他投放仇恨目光,他对此毫无反应。
学生们都还没正式进入早读状态,叶星树像根竹竿杵在走道,表情还愤愤然,好事的顺着方向一瞅,齐刷刷都盯向韩修旭。
韩修旭的同桌先反应过来,拍打他肩膀,怪叫:“诶诶,你看叶星树那小王八又在瞪你。”
尤恩冉刚好在这时发来回复:【成啊,晚上见。】
韩修旭收了手机,抬头,满不在乎地将目光向上,瞥向斜侧方。
两道目光隔空相撞。
叶星树鼓着脸,怒目圆睁,一头自然卷的狮子头,一看就是胡乱抓了几把没好好打理,蓬松凌乱,像只遭遇抢食,正浑身炸毛的狗崽子。
韩修旭眯起眼睛。
“蠢货。”他低骂一声。
同桌投去一眼,悠闲道:“王八看绿豆,你把他绿豆抢了,能不跟你急么。”
“要不怎么说他蠢。”眼角吊着叶星树,韩修旭表情不屑,“智商突破了人类的想象,说他是猪,都是对猪的侮辱。”
说着,韩修旭嘴唇掀动,毫不掩饰对叶星树的嘲讽,双臂展开,两只手同时朝上,向他竖出中指。
叶星树回过神,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就是一巴掌,就近拍在肖现面前。
桌上摊开的依旧是那本英文原版的徒步游记,中间装订的位置,遭遇重力按压,凹出一道明显的褶皱。
只是发泄还不够,叶星树经受不住挑衅,身形微动。
刚迈出一条腿,脚都还悬在离地半尺高,手臂被一瞬抓住。
叶星树下意识挣动,没能挣脱。
他急了:“你拉我干什么,他对我比中指知不知道?”
“放开,我叫你放手,别拦着我!”
四周视野不受限的一帮子人,全都将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
教室里两耳不闻周边事的仅剩寥寥,隔壁班早已响起早读课该有的杂杂读书声,整个一班教室却乱哄哄的,气氛诡异。
肖现眼底的冰渣已凝结成块,嘴唇抿成凉薄的一线。
他微低着头,另只手放在兜里,没看叶星树,也没说一句话。
“老韩,小树苗发飙了,你怕不怕?”刺头们闲看热闹,将叶星树的话大声传给韩修旭,还不忘调侃。
韩修旭扯开嗓子,睨着叶星树还在跟肖现较劲但明摆已经听到的背影:“谁怕谁是孙子。”
太阳穴突突狂跳,叶星树手臂拧着,当即又是一番角力。
少年俊秀的面容因为使尽全力而渐渐扭曲。
“还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放开!”
“欺人太甚!他欺人太甚!”
班级座位排序并不完全依照身高,叶星树只是位置比肖现靠后。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弱鸡。
一时间,里子面子全没了,他委屈得像个三岁的孩子,眼眶泛红。
“你干什么——!”
耍起赖来也更像小孩,压抑,羞愤,拖着尾音。
“我是怕伤着你才没用劲,真当我甩不开你。”
这回,不用旁人传话,韩修旭也隐隐约约地听清了。
嘴角带着怜悯的嘲弄,他对同桌笑:“说他蠢,他还真没让我失望。”
围观群众们窃窃私语。
原本还有一小部分人自觉自发地在朗声背课文,眼下也都被叶星树为了维护自尊而拔高音量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
离得近了,不背了;离得远的,杂声一弱,也跟着不背了。
教室里转眼间陷入更加诡异的氛围。
叶星树处在风暴中心,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虚张声势地扫视一圈:“都看我干什么,私人恩怨,跟你们又没关系,该干嘛干嘛——”
手臂上的外力突然松开,他话音一顿,回过头,却见肖现双手往桌上一搭,自座位起身。
他是班长,是班主任连同全班人都公认的,气场杀手。
韩修旭一向傲睨自若,一般情况下都收着敛着,冒充好学生,可一旦狂妄起来,能吃人,从不给任何人留面儿,唯独在班里对肖现莫名其妙有所忌惮,不免太过奇怪,一班其他几个刺头在未探明真相之前,全都保持观望,不敢对肖现轻举妄动。
最多嘴上占点便宜,逮着机会起个哄,都不会闹得太过。
那些无聊的玩笑,肖现从不理会。
只有一次,他心情不好,抬眸望一眼,依然不发一言。
可气场这东西,往往都是杀人于无形,他不需要说一个字,沉暗的眼神里透出的却都是千斤重的压迫。
对方后半句硬生生憋回肚里,好半天没回过神。
趋福避祸,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他们当中也不尽是成绩吊车尾、对学习不存在进取心的后进分子,也会有人抱着试卷找肖现答疑,肖现依然没什么表情,但会拿起一支笔,旋下笔帽,当即在稿纸上进行演算,不紧不慢地悉心解惑。
这样的肖现,对刺头们而言,是福,也是利。
而眼底温度为负,如同寒刃一般锋利冰冷。
这样的肖现,于他们而言,是祸,也是害。
当肖现视线越过叶星树,扫过来,刺头们看清他的眼神,冷到北极的眼神。
“还在装,”他无视所有人,目光如箭,射向韩修旭,“你明知他在说什么。”
韩修旭背靠椅子,下巴颌微扬:“我装什么了装?”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肖现面无表情,“你再拖,以后班里怕是没人再愿意借钱给你。”
从眼神到语气,无不令人信服。
空气凝滞,很多人倒吸一口气,纷纷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欠债人”。
连同桌都惊了,瞪眼小声问:“你真欠他钱?”
韩修旭脸上变幻莫测,他不看任何人,独独盯紧肖现。
“关你屁事,闭嘴。”
同桌被他斥得一噎,抬头,狐疑的目光在肖现和他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肖现眉目冷淡,反观韩修旭,面色铁青,无疑是在忍着天大的火气。
教室里鸦雀无声,叶星树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愣在一边。
十几秒后,韩修旭靠在椅子上,保持抱臂的姿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头哼笑:“行,我还,我下课就把钱还给他。”
眼神里的怒意和讽刺都融汇在半高不低的语气里。
他率先撇开视线,掠过叶星树那张傻狍子脸时,冷笑一声。
-
绚丽的晚霞有如昙花一现,被漆黑的暮色一点点冲刷。
下午放学,肖现坐进校门口停放的一辆私家车。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先是在后视镜看他一眼,然后又扭头,直接望向他,目含关切:“这段时间怎么看上去都那么累。”
肖现脖颈后仰,脑勺支撑在头枕,闭着眼,释放出一天的疲惫:“没睡好。”
“失眠?”
“嗯。”
司机在前面收回目光,拉起手刹,准备起步:“我知道一个治疗失眠的偏方,回头告诉戚婶,让她给你食疗补补。”
“不用麻烦了,韩叔。”肖现睁眼,盯着空荡荡的车顶看了会,眼神也空荡荡的,和早上气场压人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尽管声音里倦意很浓,可他向来说一不二。
韩宗明抬眼看向后视镜,默默叹口气,一如既往保持他干脆利落的作风,没强求。
车厢内陷入绝对的安静。
行至第一个路口,遇到红灯。
韩宗明脚踩刹车稳步停在停止线外,双手扶着方向盘,转着酸疼的肩膀轻轻活动。早上贴的风湿膏药效早散尽,不起作用了。
一小时后,轿车驶入中央生活区临河的别墅群。
围合式高墙圈出的庭院户户临水,移步换景的园林景观一帧帧掠过车窗,肖现单手支头,意兴阑珊地垂着眼。
韩修旭双手插兜,背靠在一户庭院的高墙外,嘴里含颗黑糖话梅,目视道路尽头驶来的轿车逐渐缩短间距。
旁边停着他骚气的翠华乔绿山地车。
深宅大院的铁门外,韩宗明驱车转向,开进左右两块草坪间的入口夹道。
电动铁门遥控开启,韩修旭站直,踢掉脚撑,长腿一跨骑上车,自动自发地跟在轿车后头进入庭院。
车在铁门外从他面前经过时,埋地灯连同高高矗立在两旁的景观灯团结协作,共同映亮车窗玻璃。
肖现半侧着脸坐在车里,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转眼又错开。
黑糖话梅含化得差不多了,韩修旭压着火,嘎嘣两下嚼碎。
看着前方逐渐又与自己拉开距离的车尾灯,他慢悠悠沿庭院的车行道骑着车,前后两个车轱辘不紧不慢画着波浪,道路两边是为了装饰景观轮廓而刻意精心搭配的高低植物。
别墅门前,韩宗明站在车门外,远远望见他,往前迎几步,笑道:“我说祖宗,你怎么磨磨唧唧的,你爸一会还要去机场接肖总,耽误一分钟你负责?”
韩修旭扫了眼乌漆墨黑的后挡风玻璃,判断肖现应该是早下车进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猛蹬了几脚飞向他爸,口袋里扒拉出两张对折的风湿膏药:“我负责就我负责,你说你也是,风湿犯了还不注意身体,妈怕你疼,叫我给你送来。”
“你就在门口傻等,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韩宗明露出好笑的神色。
“你那一路堵的,我还怕比你慢,等不着你么。”
“臭小子,”韩宗明拿那两张皱了吧唧的膏药贴往他胳膊上拍了下,“等着,老爸进去倒杯水,等我出来你给我贴上。”
韩宗明手提一个保温杯进大宅倒热水,韩修旭单脚点地,二十四孝地坐在山地车上耐心等候。
百无聊赖之际,眼风扫见熟悉的蓝白校服一晃而过,还以为眼花,抬眼一看。
“操……”他忍不住低骂一声。
肖现拾阶而下,回到前院,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奔他而来。
韩修旭回家后被他妈逼着套了件长袖运动衫,眼下运动衫的拉链敞开,里面穿的依然是六中的夏季校服,校徽印在左胸,与肖现秋冬校服上一模一样的标志性图案遥相辉映,不看各自神色,还挺和谐。
“谢谢。”肖现立定在他面前,说出口的话也很和谐。
韩修旭故意扭向别处的视线蓦然一转,目光有不屑,还有……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