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死在了一个六月的雨天,这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六月是一个荒诞的月份,没有七月热烈,没有五月温和,六月只有荒凉,和非常枯燥的浪漫。
沈尧死的这天,明江市最高的玻璃旋转餐厅为他一个人亮起全身的灯火,中心广场的巨幕上滚动播放为他庆生的短片,全世界都知道沈尧,沈家唯一的小儿子成年了,半个明江市的名媛都以参加沈尧的生日会为荣,但沈尧就这这天晚上,喝了一瓶白兰地,醉倒在姑娘堆里,突发奇想地要爬上天台去在雨里画一幅画,拒绝了所有人同行的邀约,沈尧独自在雨里淋了一个小时,留了半幅画,却一脚踩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摔得警笛四起,自此,他这十八年“辉煌”的生命便匆匆宣告结束。
沈尧再次醒来前,只记得自己喝醉了从天台踩空飞了下去,但现在,他周围的声音似乎并不像是天台,也没有雨声。
这种声音像是在小时候的夏天听到过,“呼呼”响着,带着嗖干的热风从皮肤上流过,伴随着细微且有节奏的声响,是什么东西在旋转。
天台……不是在下雨吗?
沈尧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浑身都是黏答答的汗,像是刚从一场噩梦里惊醒,身下的竹席都湿了一片印子,身旁的落地风扇也不知有多少年头,声音“吱呀呀”地一圈圈碾着耳膜,沈尧蒙了几秒,看着自己白皙的胸膛和白色的平角内裤发呆。
沈尧一头雾水地爬起来环顾四周。他身处的房间不大,很热,闷热的大夏天拉着米黄发灰的厚窗帘,衣柜半扇柜门耷拉着,里面的衣服胡乱地团在一起,桌上散落着一些劣质的颜料和粗制滥造的画笔,五颜六色的,有的打翻了,画板和画纸靠着桌子腿蹲在旁边的地上,桌上像是梦境在开会。
沈尧是个画家,这项技能或许是每个豪门少爷闲来无事都能拥有的,但真正能称为“家”的,或许只有沈尧一个,他对色彩和光影的感知度连名师都曾经感慨。
其他的他或许看不懂,颜料和画笔他比谁都熟悉。
这个屋子显然不属于他,但这个屋子里肯定住了一个潦倒又邋遢的艺术系学生。
因为桌上摆着一张学生证——上面神奇的写着“沈尧”的名字,以及沈尧模糊的一寸照片。
“明江大学艺术学院油画系1班”。
沈尧彻底蒙了。他今年确实是准备要去明江大学读书来着,但他才过六月,生日还没过完,成绩还没出来,怎么会已经有了学生证?
他穿越了?
沈尧正拿着那张学生证研究,丝毫不像个少爷似地一屁股坐在被颜料染脏了的床角,盘着两条细白的长腿胡思乱想,屋门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沈尧!!!”
“在!”
沈尧吓了一跳,下意识站起来回头看,这间屋子本来就年岁见长,实在禁不住这么粗暴对待,卧室门板岌岌可危地抗议了一声,随着来人的气势汹汹“啪”一声拍在地上,扬起两团地板灰。
沈尧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狭小破旧的客厅中间站了三个男人,全是匀称的壮汉,西装穿的都快要爆开,踹门的那个却比较矮,是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模样,面皮白净,细皮微胡茬,神情自若,看穿着非富即贵,沈尧一眼把来人从发丝到衬衫到皮带扣再到皮鞋打量了一遍,没做声。
不像是什么大人物。
沈尧静静地看着他。
“沈尧,你醒着为什么不开门?”
显然中年大叔踹开门也是实在忍无可忍,见到沈尧本人他脸色稍缓,整了整衣袖,正色道:“这是傅总的意思。搬回去不可能,但如果你需要补偿,南庭有间别墅,空着,可以给你。”
“什么南庭?”沈尧有些奇怪,南庭里最大的别墅就是沈家的宅子,这男人在说什么?
“祖宗,”中年男人面露无奈,“别装傻了,傅总的意思很明确了,你不也一直想跟他离婚吗?”
“你说什么?!”沈尧震惊。怎么还扯出离婚来了?
“……”中年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冷了冷,有些惋惜地又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沈家现在已经倒了,你也不要抱有幻想了,世事无常,节哀顺变吧少爷。这些你要还嫌不够,我也没办法。说到底你还是傅总的人,以傅总的性子,我可没见过他出手送给谁别墅。已经够了。”
沈尧呆滞在原地,他天生是褐金色偏细软的毛发,睫毛纤长浓密,光影下,床上白皙赤.裸的少年美得像一幅油画。
“许叔,傅总那边……”保镖上前小声道。
“我知道,马上。”被叫做“许叔”的中年男人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呆坐的沈尧。
傅明衍对这个“麻烦精”少爷,总归还是有点特殊的。傅明衍可从没对任何人谈过“补偿”,可对沈尧这个刚因为联姻嫁进傅家就迅速失去作用进而“失宠”的小少爷,傅明衍第一次说了“补偿”二字。
但这点特殊绝不显得奇怪突兀。因为沈尧的美无疑配得上任何人对他的特殊。他的美貌有时看起来甚至像是一种奢侈,像是把漫天明澈的天光都盛在了他一双眼里,用最鲜嫩的玫瑰点红他的唇瓣。
傅明衍第一次见他时也感叹过,他是上天的艺术。
全世界都在质疑沈尧是个作死的玩意儿,活该沈家倒台出事,因为联姻的事情,背后总有人骂他是婊.子,是人前作秀的戏子,但从没人说过他的长相。
人们对他的美保持缄默。
沈尧现在脑子很乱。
他前一天还是明江市顶端的小少爷,今天醒来沈家就“倒台”了,人生实在太过魔幻,少爷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等等等等!!那个,许叔!”沈尧现在很怕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个陌生破旧的屋里,他觉得情况似乎失去了掌控。他赶紧叫住匆匆要走的中年男人,“我能不能,去见一面……”
“你要见傅总?”
沈尧犹豫着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穿越了,还是个平行世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掌握主动权,不能让别人牵住了。而面前这个男人三句话不离这位“傅总”,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关键人物。
“现在……有些难啊……”男人说着,非常轻地瞟了一眼客厅桌上的东西,也就零点几秒的时间,可沈尧那是在人精里泡大的少爷,怎么能不知道这意思,他迅速过去拿起桌上的手表,手表还很新,是个奢侈品,虽然对于这件屋子来说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对沈尧本人来说连玩具也算不上,他毫不犹豫地塞进对方手里,抬头看着对方:“……许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