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终是在落山山脚下停住。 车夫牵住马儿,对着车内的人喊道,“少爷,到山脚下了!” 赵桐应了一声,遂同茂德一起下了车,然后徒步上山,因着时辰尚早,是以路上人并不多。 上山的石阶路已经十分古旧,暗暗的墨青色,却是被人走的光滑,石阶一直向上延伸,延伸至林深处。 顾不上欣赏两侧的风景,赵桐走的匆忙了些,遵着记忆寻到了甲班,进去后班内只有两三人,而且皆在全神贯注地温书,有人进来也不全然不在意。 赵桐脚下步子不自觉地放轻,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轻出一口气,听着耳边“嗡嗡”的念书声,突然生出了中学时代读书的感觉,当时无感,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愈发地怀念了…… 原主从未正儿八经听过先生的一节课,且赵桐又多日未来书院,是以对于先生授学的方式一无所知,嘴唇微抿,再三思索,赵桐还是翻开了昨日背过的《诗经》,毕竟奖励丰厚。 也确实是过目不忘丸和融会贯通丸有了效果,赵桐现今理清句读很是容易,背起来也愈发轻松,只一会的功夫便将不长不短的一篇采蘩背了下来…… ……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赵桐未抬头也能感受到有些人在自己周围闹哄哄地转了许久。 赵桐继续淡定自若地背着手中的书。 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极为突兀地从赵桐右边响起,“呦!这不是赵少爷吗?怎得来出院了,可是在家养好伤了?” 一旁的人附和着,“看这样子自然是没差了。” 若是之前的赵桐,听到如此阴阳怪气的腔调早就冲上去挥拳头了,可如今却是依旧在座上安稳地坐着,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 见转,那个尖锐的声音嗤笑一声,语气变得甚是嘲讽,“装得哪门子好学生,你以为我们不知?连个县试都没过的蠢货,啧啧啧,真是丢尽了我们赵家的脸!” 闻言,赵桐神色微敛,放了手中的书,转向右侧,眯着眼睛,看着出言不逊的人——赵岩。 赵岩倒是个和他同族的人,其父赵怀仲是个秀才,乡试考了多年依旧未中,然而却自以为比赵桐的爹赵怀先高贵三分。 自从赵怀先被贬回淮阳县,赵怀仲便多次挑衅,逢人便吹嘘自己已过童生试,而赵怀先若是没了特权,怕是连童生试都过不了!不分场合地明嘲暗讽赵怀先。 赵怀先顾着同族的情面,一直隐忍不发。 赵桐入了学院同赵岩一个班,自此,赵岩便似是继承了赵怀仲的衣钵,课上课下对着赵桐是各种明嘲暗讽。 原主赵桐自是不能忍,寻着无人的时候逮着赵岩便狠狠修理了一顿,结果第二日便因为触犯族规——同族人争斗,被罚跪了一夜的赵氏祠堂。 自此,赵岩嘲讽起赵桐来更是肆无忌惮了。 …… 赵桐轻睨了一眼赵岩甚是丑陋的嘴脸,“我第一次县试未中,你确是第三次府试未中,呵,我若是蠢货也要同你共勉呢!” 赵岩大了赵桐两岁,府试已经考了三次,均未中。 此时当着众人的面被赵桐挑出,赵岩不禁赤了脸色,却依旧梗着脖子,瞪了赵桐一眼,“县试怎可同府试相提并论!且你成日走马观花,不学无术,全淮阳皆知你是个蠢才,你有何必辩解,再说了,你未中县试倒是像极了你那无用的老子。” 赵桐当即脸色变得阴翳,一掌狠狠拍在桌上,声音森然凛冽,“你他娘的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赵岩梗着脖子,强撑着,“你想怎样!” 赵桐嘴角轻扯,拳头握的咔吧响,白牙露出,泛着森然冷意,“怎样?呵,自是想再去赵氏祠堂跪上一跪!” 靠近窗边的一个身着蓝衣的男童整了整自己的开襟锦衣,甚是嫌恶地看着赵桐的紧攥的拳头,嘴角则是不屑地撇起,果然是个愚蠢的莽夫。 而此时的空气极静,众人皆默默地关注着呛火的二人,赵岩嘴唇动着,却是再说不出一句话。 末了,不知谁突然喊了句,“先生来了!” 众人皆赶忙坐好,待先生进来,众人皆起身对着正中的孔子牌位行礼。 礼行两次,第一次是拜孔子,第二次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立地在一旁答礼。 赵桐直起身子的时候便顺带打量了一下先生,是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已经花白了,一身灰色长衫倒也显得精神抖擞。 记忆中这个先生是姓严,对学生也甚是严格。 先生答礼的时候面色还能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待叫学生坐下后当即面色微沉,不经意地扫向赵桐,开口的话里更是若有所指, “县试府试皆已过去,自己是龙是虫,我想你们应该也都清楚。” “且说晨起时光如此宝贵,自是该用在学习上,口舌之争这种无意义的事不该有,你们皆是读着圣贤书的人,那些乡间莽夫的粗言俗语更是不该出自你们之口!” 先生说完,堂内一片静寂,赵岩甚是幸灾乐祸地暼了身侧赵桐一眼,心中暗道,小混蛋,便是连先生都不待见你! 赵桐仿佛不知说得是自己一般,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视线也不闪不避地同先生对上。 先生只当他是冥顽不灵,微微摇头,轻叹一口气,遂拿起桌上惯常用的戒尺,又开口道,“我们且先背一下昨日我讲过的《中庸》第二十章,哀公问政。” 先生话音刚落,众生便合上了书本,摇头晃脑地齐声背了起来。 赵桐还未看《中庸》,自然是不会背,于是有些无奈地翻开书本,跟着众人念。 先生巡视着众生,节奏甚好地点着头,手里的戒尺也跟着一起一落地打着拍子,然而待看到赵桐时却是摇了摇头,手中的戒尺也是微顿,轻声道了句,“朽木不可雕也。” 众人背完皆是满眼期翼地看着先生,以期得到先生的表扬。 先生也面带微笑,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众生背的皆很好,只极个别人怕是连这文的句读都不辩不清楚。” 先生含沙射影地明显,众人皆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赵桐。 赵桐本不想说什么,却被人看出了脾气,当即站了起来,同先生行了礼,开口道,“先生不知,学生先前身子不爽在家修养许久,是以未跟上众人的进度。” “你这蠢才怕是从未跟上过进度。”先生还未开口,赵岩便又小声挤兑。 先生摇了摇头,同他挥了挥戒尺,“罢了,你且做下吧。我也知晓你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四书五经便没有入你眼的。” 赵桐未动,直直地盯着先生的眼睛,神色无畏,“先生此言差矣,四书五经学生已经读了一书一经了。” 有人唏嘘一声,甚是不屑。 当着众人的面被反驳,先生神色微变,再开口的语气也有些不客气,“你莫不是就指着你这一书一经县试?” 众人闻言皆掩唇偷笑。 赵桐丝毫不在意,语气甚是坚定,“我今日既然能背一书一经,明日自然能背四书五经。” 先生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语气微冲,“黄口小儿,你当四书五经只三两句话?你既然已背了一书一经那课间便来背与我听!” 众人闻言皆幸灾乐祸地看向赵桐。 赵桐却无所畏惧,站的笔挺,嘴唇微抿,只坚定地吐出一个“好”字。 先生朝他挥了挥戒尺,示意他坐下,清了清嗓子便又开始,“今日我们要学的是哀公问政的释义,且说这个‘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 到了课间,先生准备去内间休息,顺便将窗边蓝衣的邓嘉来喊了进去。 待先生同邓嘉来离去后,赵岩同几人,围在赵桐身侧,嗤笑道,“蠢才,不是要去寻先生背书吗?” 赵桐懒得理他,拿了书便要起身,却被赵岩按住了肩头,赵岩凑到他的面前,神色颇为阴翳,“以后少在我面前拽,再惹毛我了,还让你回家将养一个月!” 赵桐拨开肩上他的手,又推开面前他的脸,嘴角挂起的笑容甚是嘲讽,“群殴我?你赵岩可真是个男人!” “你!” “闹什么闹!先生刚才说得话没听到吗!”王智一拍桌,大喊了声。 赵岩扭头看向他,阴阳怪气道,“呦,这么替这蠢货说话,王兄莫不是巴结上人家爹了?” 宋清辉轻咳一声,也开了口,“内间门只是微掩,先生刚才严厉地训过我们,我们还是安分些吧。” 赵桐不想宋清辉会开口,便有些惊诧地看向他,而后者只朝他轻轻一笑。 赵岩却是嘴角微撇,瞟了宋清辉一眼,也终是未再说什么。 …… 邓嘉来从内间出来,抬眸看了眼赵桐,嘴角微撇,开口的语气甚是不屑, “先生唤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