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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丹跟着赵政到了妘姒宫里,妘姒早已在宫中张罗起宴席,迎接自己不远千里而来的姐姐,妘姜。  因秦国上下不好声色,不喜奢靡,故而一切都是从简。妘姒本是念及同国,请了赵姬来,但赵姬只顾与嫪毐淫乐,声称身子不爽利,传话妘姒只带妘姜来见礼即可。  赵政一路上的心情焦急又忐忑,一进宫中便寻着妘姜,妘姜见到他那一如往常炽热的眼神,只是神色如常,起身行礼:“赵妇妘姜,见过秦王”。  赵政本端详着眼前端庄艳丽的妘姜,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真会再与她相见,见到她向自己行礼,克制住自己,让她起来:“啊……赵夫人远道而来,寡人不胜荣幸,免礼”。  妘姒在一旁打量着,一切了然于心,看赵政与妘姜僵着,便引着他俩入席:“王上与姐姐也是久不相见,竟也忆及往事,一时忘记姒儿设的宴了!”  “来,夫人入席”,赵政反应过来,同她俩坐下便举樽迎妘姜。  渥丹在旁边看着,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愈发觉得赵政对妘姒不一样……对这位赵夫人更不一样。  宴席散罢,妘姜只说想见识见识秦宫,妘姒便带着她逛秦宫,没想到路上一宫人冲撞湿了妘姜的衣裳,妘姜只得去尚衣更衣。  进了尚衣,渥丹领着几个宫人为她更罢衣便退了出去,渥丹不知赵政安排这一出究竟是为何,可想想知道多了也没好处。  走了两步她却记起屋里落下一根衣带,便又折回去取,没成想刚拿了衣带要出门就听见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不用猜都知道是赵政,渥丹手足无措,怕他训斥自己,只能蹲在帘幕后,大气都不敢喘,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预感到——这,就是君王的秘密。  妘姜听到脚步声,猛然回头,见赵政就站在她身后,眼中是挥不去的深情。  “阿姜,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赵政看着她,语气竟有些颤抖。  他语气轻柔,饱含深情,渥丹恍惚纳闷这到底是不是平日里那个习惯了冷酷的赵政。  妘姜怕他情难自已做出不利自己的事情,忙跪下提醒他:“秦王自重,妾早已嫁作人妇”。  赵政见她的疏远心里凄然,苦笑着说:“你这是做甚,我是有分寸的,你也不必提醒我你如今的身份……若你当初不早早嫁作人妇,赵国也不会派姒儿来,你如今怕早已是大秦的王后”。  渥丹大惊,原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赵政果然早有心仪之人。  “妾出身平民,不敢攀高位,只求得一人相守,过阡陌晨昏,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足矣”妘姜不抬头,保持着刻意的疏远。  “快起来”赵政上前,搀起她,妘姜眼神提醒他松开扶着自己肩膀的手。  赵政明白,他松开了手,问她:“阿姜啊,你知道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妘姜看着他,并不接话。  “是那年我被赵王苛待时,你偷偷送来的那半块烙饼”赵政说着,妘姜听罢有些动容,还是试图解释:“阿政,我长你两岁,一直都把你当做弟弟看待,哪有姐姐不照顾弟弟的道理”。  妘姜本就心悦自己的夫君,对赵政自小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看他执着也曾无数次叹气。  渥丹听着竟有些佩服妘姜的随心随性,竖起来耳朵听这一出大戏。  赵政不想听妘姜提她对自己的所谓姐弟之情,还是自顾自说着:“九岁时我回秦国之前你可还记得你应允了什么?”  往事历历在目,妘姜还记得九岁时赵政的许诺:“阿姜,等我将来娶你做大秦的王后”。  可妘姜当时想此生定不会再见了,于是默许了宽慰他,可没想到后来赵王想与秦联姻,竟看中了秦王对她的情分,没成想她早已嫁人,不得已只得将胞妹妘姒以公主之礼嫁给了赵政。  她本就出身平民之家,看赵政身为秦国公子却在赵饱尝艰辛,王室的凉薄也不过如此,故而自己从未动过心思,就算赵王封赏颇厚,她也试着阻拦妹妹嫁到秦国。  “阿政,我只是怕你失落罢了”妘姜叹口气,摇摇头,她怕得罪赵政,并不敢正面反驳他。  赵政还想问,可他不想再去逼妘姜,他终究是怕把最后一点情分磨灭殆尽,沉默片刻,问她:“他……待你好吗?”  妘姜以为他会逼问自己是不是依旧在乎他,见他这般疑问只是支吾着说:“啊……好,夫君待我极好”。  “那便好”,赵政挤出一丝笑容,渥丹隔着帘幕都能感受到他锥心的痛。  赵政仰头,叹一口气,随即换了口气,正色问妘姜:“赵王准你来,肯定还有别的要事委托你吧”。  他把“要事”二字咬得很重,渥丹暗想这才是平日里自己见到的秦王。  妘姜不寒而栗,可还是沉着应对:“王上派我来,是想转达赵国真心与秦修好的诚意,秦不攻赵,赵定不会与他国合纵抗秦”。  “有意思,赵国是没人了么,国君竟委弱女子以国政”赵政讽刺赵王,知道得罪了自己不敢派使臣正式出使,就想利用自己对妘姜的深情逼自己就范——不然赵国那么多公主,为何他偏偏选平民出身的妘姒送来秦宫?  渥丹在一旁听着,心里嘀咕:“好像的确,赵国男子几乎皆战死长平,人怕是真不多了”。  妘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跪下郑重行了个大礼,说:“国君诚意,望秦王三思”。  “夫人可知,前几日我大秦长安君出使韩国,前脚刚离了韩,后脚韩王便暗通魏国,以寡人儿时在赵的经历,这赵王可是连韩王都不如,所以寡人可实在不敢保证赵王不会扭头便撕毁盟约与他国合纵”赵政冷笑着,有躬身以虚礼示意妘姜起身。  妘姜起身,感慨他真不愧虎狼之国的君主,心中哀恸至极,用一种哭腔哀求他:“阿政……我求求你,能不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应允了赵国,放过赵国……”  “这个时候知道求王上了?”渥丹嘲讽着,有些好奇赵政会不会顾念往日情分。  赵政知山东六国皆晓秦国的野心,可见到自小便深爱的女子这般哀求,心里有一丝动摇,情不自禁抚上了她的脸庞,摩挲。  妘姜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赵政抚摸她的手,哭着求他:“阿政,如果你应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我入秦宫”,她心里只想国家的安稳,早就不再思虑自身的随心与否。  赵政听罢,沉默,毅然决然抽出手,转身叹气:“你我之间,还真到了如此地步”,说罢,他用极为冷酷的语气正式回答妘姜:“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先祖筚路蓝缕方有如今尺寸之功,几代秦人不分昼夜只知耕战究竟为何?皆是为了兴国,为了东出!大争之世,秦人绝不坐等他国蚕食,我大秦要的是强盛,是无懈可击!”妘姜被他语气的坚决震撼,站在那里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赵政看她一眼,从她眼里仿佛还能看到乞怜和侥幸,便缓和了语气:“你们赵王的眼界和本事不过如此,寡人痴恋夫人不假,可寡人身上肩负的,是祖宗用血汗累积起来的基业,是万千秦人过往的艰辛和未来的荣耀!寡人身体里流的是几代明君的血,所以寡人玩忽不起”,他顿了一下,叹一口气:“没有任何人,能阻止秦人东出一统”。  赵政丝毫不避讳秦国的野心,妘姜看着他的坚毅脸庞,心想那是怎样的坚冰,永世不可融。  渥丹心里却替赵政不平,自己的一片痴心换来的竟是算计,他该多难过。  妘姒无话可说,她也不敢说,回想着赵政的决绝,心中凄然。  赵政发觉她的沉默,缓和了语气宽慰:“阿姜啊,寡人不愿让你在赵王面前难堪,你只说秦王受韩王欺诈仍心有余悸,来日或许与赵结盟即可……寡人会命人给你备以国礼,风风光光的回赵国”。  “阿政,你一定很心寒吧”妘姜不再纠结赵政的冷酷,忆及过往,心中愧疚着问他。  赵政知各国伐交,世人皆有无奈,便说:“寡人不怪你,你有你的坚守,寡人,也有寡人的罢了”。  妘姜跪下,再拜,道一声:“谢过王上”,受赵政点头肯许后便退了出去,她开了门,却停住,转身对赵政笑着说:“阿政,姒儿不远千里孤身来秦,只求你好好待她”。  赵政微微一笑,似儿时般粲然,说:“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妘姜与他相识一笑,翩然而去,赵政从怀里掏出那年偷藏的木梳,摩挲着上面斑驳的花纹,心中再无悲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