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丹译完了五蠹的最后一段,落笔伸了个懒腰,轻轻吹干竹简上的墨汁,拿着竹简端详好久,看着群蚁排衙的文字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译好了?”赵政正巧从书架取书见到渥丹放松的样子,便问她。 渥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成就里,读着五蠹没反应过来是赵政与她说话,也不顾什么礼数随口一答:“嗯,好了”。 空气沉寂了一会,渥丹才发觉不对劲,不是内官唤他而是赵政,只好站起身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 秦宫里自昭襄王始,一切礼节便去繁从简,凡事看重实用和成效,所以渥丹刚刚的随意并没有让赵政觉得多奇怪。 “你回来,寡人有话问你”赵政一如往常沉着脸,招招手让渥丹回来,渥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晚饭没吃成的牢骚,还是只能道一声“诺”之后留在殿内。 赵政见她嘴一瘪,又听见她肚子仿佛咕咕叫了两声,实在憋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招手让渥丹坐到对面,端起桌上的饼饵递给她,说:“吃吧”。 渥丹无数次觊觎赵政桌上摆着但从来不怎么动的点心,无数次唠叨“你不吃赏给我也行”,今日竟然就这么得手了,得偿所愿的喜悦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乐呵呵的刚要接过来漆盘却突然拿不准赵政是不是在试探她,只好收手严肃恭敬地拒绝:“奴婢不敢”。 赵政看她一阵糊涂一阵又聪明过头,哭笑不得,觉得她严肃起来怎么那么好笑,便又用惯常捉摸不透的语气吓唬她:“好大的架子,寡人亲自给你你也不要?”见她脸埋在臂窝里,身体微微发抖,又笑着说:“再不接,寡人手都要酸了”。 渥丹一听赵政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再加上饿得眼有点花,便再不和他客套,接过来漆盘开始吃饼饵,心里不停的感慨:“你们王族都这么奢侈吗?这么好吃的饼饵天天拿来当摆设!” 赵政瞥了她一眼,拿过来竹简读着不禁感慨:“这韩非先生可真是了不起”,又蹊跷渥丹的家世,就问:“你家为何会在新郑经商?商君定法一来限商,二来限徙,可你家一来经商,二来秦郑两地奔走,还能相安无事,倒是令寡人好奇”。 渥丹吃得正酣,一听他质疑自己家里经商违反商君法,急于解释被饼饵噎住,拍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禀王上,秦法只是限商而非禁商,我们家并不属于被限的那一类,所以来往秦郑也并未受限”渥丹跪下,毕恭毕敬解释。 赵政觉得她一起一伏行礼解释晃得自己眼晕,就让她起来:“行了,你只管好好说,礼节不必了,若是我大秦真重这些虚礼也定无今日之势”。 渥丹一听便起身坐着,赵政又接着问她:“秦兴以耕战,从商乃是末业,况且无论尊卑,皆战者可凭功得爵,农者供粮多者亦可得爵,商者纵使富庶也终会为人轻贱,为何偏偏你家就热衷商贾,投机取巧?” “奴婢家中的人对征战没什么天赋,对于耕种也缺乏技巧,只好经商”渥丹听见他说经商是投机取巧,心里不服气,就想着怎么反驳,“大秦兴于耕战不假,可商人也未必于国无利,我爹和祖父就拿出税后大半钱财资助粮草辎重,其实做得也不并比耕战者少”。 赵政听她的论断觉得新奇,想了想又担忧:“可未必商者都有你家的觉悟”。 渥丹想了想,好像的确这么回事,见过不少商人的确都是并不愿意主动掏钱供军队的。 “罢了”赵政不想再停在这个话题上,他想问更深层次的问题,“你以为商者以何谋利?” 渥丹一听奇怪他怎么那么自信自己一个宫人懂这么深层次的道理,可一想他那么孤独根本就没人可问,便转着眼珠子想认认真真的回答他:“嗯……我是这么认为的,从商得利可分两类,一种是物商,一种是人商”。 赵政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感到好奇,放下竹简正了正身子问她:“还有这种分法?” “这是我自己闲着没事瞎琢磨的”渥丹挠挠头,不知道自己的说法对不对,便边说边捋:“物商嘛,就是靠货取胜,要么是物以稀为贵,无非花些脚力,低买高卖,比如燕国的胭脂拿去韩赵魏卖能翻十倍百倍;要么就是以奇巧制胜……其实说白了还是看货的好坏”。 赵政想起自己曾买过的一个钱袋,就是以精巧新奇吸引的他,禁不住点点头,又好奇:“那人商又是什么门道?” 渥丹又答到:“无非是靠人情世故,货不一定是好货,但这人的心思要么是擅巧言,要么就是擅打通关节,靠猜度人心能成名商巨贾”。 说罢她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满意地点点头,赵政却反驳:“有货无心,怕是埋没良品;精于算计人情难免以次充好,巧言令色啊”。 这倒是引起了渥丹的共鸣,她抱着胳膊点点头:“的确,真正的名商,是两者结合,用得游刃有余的”。 “不过,仲父应该是更精于人心的那一类吧”听完渥丹的论道,赵政心里暗暗嘀咕,毕竟吕不韦“奇货可居”,以商入政早已成为了那些商贾之人皆推崇之人。 渥丹看赵政若有所思,自己也不知说完该不该退下,只好试着提醒他:“王上?” 赵政被她从沉思中拉回来,波澜不惊转了眼神看着她:“你心思奇巧,这番言论也是让寡人耳目一新,章台一直没有女官,你即日便上任吧”。 “啊??”渥丹只想混日子,没想过升官这种事还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些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赵政。 “让你做就做,别天天拿这种眼神看寡人”赵政被她的呆滞弄得手足无措,若不是君无戏言他真后悔,担心这个小傻子能不能胜任。 “王上”,渥丹刚打算退下,内官进来向赵政禀告:“妘美人请您,说是有事相商”。 “姒儿?有何事?”赵政疑惑,说罢便起了身,见渥丹还跪着,就嘱咐内官:“此女擢为女官,你记得去入一下册”。 内官一恍惚,怀疑自己听错了,支吾着顿了一声:“诺”。 “新鲜,章台也开始有女官了”内官跟在赵政身后,笑眯眯的感慨,“不过最近,王上待人也的确随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