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冷然的坐着。 星旧忍不住低语,“想必是焰主想争夺这个身体不成,就……就……若是有皇柝他们在就好了,昔日的神医族,或许还有办法可以……” 星旧说道一半噎住。他暗悔这些没用的慨叹触痛樱空释,徒增烦扰。然而,樱空释听了并不怎样。他此刻似被沉入一个冰凉的湖泊里,回应的只是暗无天日的冷淡眼神。 ——是焰主吗?也许吧。 眸光闪了一闪,抿唇,他暗自负气般的紧紧捏住了艳炟的那只手。 冯索一直在凝眉寻思,他忽然想到什么,大力拉弟弟一下! “释!” 而后他吃惊无言,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樱空释随着他的力度一摇晃,慢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仿似面镜子被打碎了。他转开眼睛,面容淡淡的,自己追忆了下,开口道: “哥,是我的错。我不该一再的复活她。更不该带回明开夜合。” 冯索只是听着,可却皱着眉,他简直不知所谓。 “真神……像我这样的人,你们为什么要生生世世遇见我?”樱空释清冷声音反讽的低低的质问。 冯索望着他脸,顿一顿,忙上前伸手想要去抱他。 樱空释忽然撇开头,皱眉咳了一声。 他神色忍耐,抬起俯低的身子,唇角带上一丝血迹。这终于让冯索大惊失色! “释!你不能!你还记得哥说的话吗?你可以的,可以完成你的梦想——艳炟不会有事的!哥保证以后哥也不会有事!我们身在凡世,有凡世的办法!” 他伸手去揽过樱空释,像从冰点无光的宇宙拉回一个无心尘世的人。 “我刚才就想说,我们去医院!这是凡人的地方,释!曾经的皇柝不也是个凡人?” 樱空释慢慢的如孩子般抬起脸去看兄长。 他一如曾经少年,幻术全无时的迷惘受伤,被照到一线光亮,便会满心依赖的望着眼前的太阳,褐眸噙满水光。 “凡人……?”他喃喃自语。 “凡人!他们可以的!”冯索面带着坚信不疑的表情。 樱空释慢慢低头看看。艳炟此刻失血已很多了,连使用的幻术也止不住,窝在他的怀里,面容纸白。而那股微弱的冰焰灵力,几乎快要无法感知了。 “释,我们没人懂得医术,我们只有幻术,只有转伤术,可是凡人懂。你相信我!” 樱空释凝目安静无比的望着艳炟,他的唇微微张开,柔和懵懂的眼眸里神情眷眷,好似这是当下这世界的最后一刻,相望之后便可重返繁花似锦。 “——凡人?”他低声重复。 慢慢站起身,他一手抱着艳炟,腾出另一只手,忽然向身后一摇。 整个破碎的红巴士全部笼罩在一片幽蓝的莹光里。 然后星旧、冯索、樱空释和艳炟,四个人同时从这个地方消失了。 几个穿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望着大厅里突如其来的景象,被震惊了。 出于职业习惯,医生与护士们在看见病人的时候很少会惊到呆住的。不过,眼前这一幕实在让人对这世界的运转生疑。 此时大堂玻璃天顶的日光映着一个白色身影,这个人来的毫无预兆,是像做梦一样眨眼之间就出现了。 “你是……”有位胆大的医生试探着,远远的对那身影开了口。他旁边,大家这才呼口气暗自确定,这一幕不是自己一个人产生的幻觉。 至于忽然出现……也许是眼花而已吧。 听见那医生的声音,那人缓缓抬起头,容颜美好却迷惑憔悴,褐色目光看过来,涣散无依,一身血,怀里托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众人皱眉将目光向下移,看见那血流还在顺着女子的红裙滴滴答答。 “这……怎么送来这么晚?”之前问话的医生再次脱口而出!凭经验判断,已经迟了,这样的出血量,这女子即使马上抢救恐怕也没得救了。 褐眸闪动,那人凝着眉,犹疑着向前迈了一步。那些医生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他眼睛看着那些白衣的人,却说不出话。 “快点,快点,去把病人接过来!”有人回过神,指挥。 樱空释感到眼前似乎有一片淹染的水墨,遮挡得什么都不太真实了。他又向前走一步,忽然膝盖软下一弯,险些跪倒,两手下意识的抱紧。 连忙有护士伸手扶住了他。 “先生,你把病人交给我们!” 樱空释默默依言如被遥控。 他松开手默看着艳炟软垂着被抬放到一张推床上。好几个白色人影围过来,他们的嘴在开合着,好像互相紧张的说着话。 “神医族……”他喃喃自语。 接着他感到其中有两个人回过头来问他话,然而他皱眉,觉得耳朵如坠云雾,竟听不见他们任何切实的声音。 那几个人的表情渐渐惶急起来!他们转回身直接去对着病人,有一个伸手拨开他一下。 “释!”他忽然听见爆破似的一声大喊!像一个水里的人被忽然捞起来听到了周围的声音! 是冯索和星旧也相随着一齐到了。他俩急忙向这边赶。樱空释刚才消失得太快了,而且不管不顾,直接化身到了医院里面,他们到现在才追上他。 樱空释站着没有回头看,直到冯索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他忽然整个人失去力气脚软的跌坐下去。 “释!” 冯索喊一声忙跟着矮身,紧张的摇弟弟,他心里难受的很,复杂的很,却无以言表。 他从没见过樱空释这样失去意识。 “释……生死有命……你,你懂的,对不对?” 他试试在他耳边低声的劝。 樱空释的眉皱起,他忽然回头看着哥哥。 “哥,她是被阿夜咬伤的,是我的错……” 冯索闻言心一沉。停顿了一下,他继续紧张的轻摇他,“不是你!你没错,你也不知道!” “是我,哥。我伤害了艳炟,复活她却没有好好照顾她。我毁了你六世的恋情,也毁了赤凝莲。我让幻世消失,如今让凡世也陷入险境!”清冷声音忽然憋着气接连的说,停了一下,樱空释摇摇头,“我不配当你弟弟,也不配保护任何人。” “释,不要这么想,你说过的,你对我说过的,这些都是碎片——” 樱空释没做反应,眼神痛楚的低下头,“是我——我是七圣所说的灾星。我是舍弥口中的孽缘。” “舍弥不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那会是你!”冯索爆发一声大喊。 樱空释抬头愣看着冯索,忽然勾唇讽刺的冷笑。 然后他含泪站了起来,脚步虚浮,神色迷乱却坚执,“我是樱空释……我不会让焰主得逞的。” “释!哥只要你好好的!哥已经不在乎凡世了,好吗!”冯索连忙抓住樱空释,随着他站起。 前尘旧梦,飞传离合,他忽然觉得有满心痛楚,竟不可当。 释——无论他如何说,如何做,无论那褐色眸光闪得多么无波无潮模糊安静,也无论清冷言谈显得多么心如止水了,那些阴影却永远都还会在。它是错乱与阴霾,迷惘与恐惧,在他身上埋得那样深,积累到比他亿万年来尽力挣扎的念头还要强大。在他变得脆弱失措的时刻,它们就翻滚着如黑色的海浪去吞噬他…… 冯索凝眉仔细看了看此刻貌似清醒其实混乱的樱空释。 他的弟弟,和霰雪,是那么不同。 他忽然没有犹豫的一把把弟弟揽在怀里。 樱空释整个人都一愣,他眨眨眼睛,仿佛跌出了幻境。 黯淡的窗外闪烁点点繁星。那星光明明灭灭,有如一道道虚弱的烛火将熄。 樱空释正在仰脸望着那边。他的白衣上血迹一片片,都已化为了褐色。 “释……”冯索从对面抬起头,忍不住捏着两手轻声喊他。从进来这里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小时了。释除了回答过医生提的几个问题以外,都没动过。 释看向哥哥,没有笑,却回以温柔眼神。 “哥,你今天好像卡索。”他轻声道。 冯索听了皱眉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而后重又抬起露出笑颜。 接着,他看见樱空释凝眉慢慢将手抬起,抚上胸口。 “怎么?还是很疼?”冯索神经质的直起脖子。 樱空释满目疑虑的摇摇头。那锥心般的痛楚,如今却已经浅得不能知觉。可是写着手术室三个字的大门却依然紧紧闭合着。 艳炟…… 星旧走到樱空释的面前,他叹气安慰道,“樱空释,护士把血袋拿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这说明艳炟还没事。” 樱空释点点头。他现在并不敢想,如果艳炟就这样没有了,他会怎么样。好像眼前看到的先是一层冰,隔绝了阴阳两个世界,冰的一边是如他所愿,没有他所畏惧,另一边却看不清是什么,只存在混沌的黑暗、未知的恐怖、无底的愧疚。而那层冰,不过是一触即碎的东西。 之前曾有护士出入手术室,去血库取来两只血袋。樱空释凝眉,连他给的元气都不管用,全部随着血流散尽,凡人的血液,怎么可能管用。 护士抱着血袋回来时,樱空释无言的抬起一只手,他默默不为人所察的将元神和灵血灌注那血袋里,做了替换。 而这一切,冯索和星旧都看着他做。 “释……”星旧犹豫了下,他有心想转开话题,而且也是确有其事,“火锅店如今毁了,焰主他们也不知去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再看到店里发生的事情,找到焰主的线索。” 樱空释低低垂眸,一时不语。 星旧说的对。 就在此时,好像有意而为的,亮起手术室三个字的灯盏一灭。过了不久,车轮和脚步声传来,两位护士推开大门。 樱空释慢慢对着那边仰脸,而后忽然站起来。 “艳炟?” “请问你就是病人的……”医生边摘手套边狐疑的走到樱空释面前,停下来。 樱空释低声答道,“她是我太太。她还好吗?” 冯索和星旧也跟着起身看过来。 医生撇撇嘴,语气拿得慢吞吞的, “你们运气真好。不瞒你说,你太太居然还能活着,真算医学奇迹。不是,这是人类学的奇迹。” 樱空释的褐眸含着水光闪了闪。他连忙越过医生,要走到护士推的床边。 “诶?我还没说完呢。”医生伸手拦住他。 樱空释皱眉站住,他看看医生,想起了什么,清冷声音温和的道,“多谢你。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那医生诧异的上下看看对面男子。 “这也不用,救人是医者本分。不过,你们是格凝的吧?我……也是会抽时间看电视的。” 冯索连忙走了过去,点点头。星旧也在冯索身后望过来。 “然后,你……你是马天赐?”医生继续看向樱空释。 樱空释怔了下,点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我刚才是想要告诉你,那个孩子也在,胎儿居然没事。” 樱空释仿似此刻才被提醒,他有些茫然的道,“谢谢。” 他这次再向床边走,医生就没有再拦他了,只是好奇看着他。 随后那医生转向了冯索他们,继续道,“一般孕期出了这样的情况,肯定会第一时间送来医院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等到最后一刻才来找我们。不过,那女子确实体质神奇,她流了许多血,死个两次三次都够了,居然还救得回来。如果日后你们格凝方便,她还可以来我们院配合我们做些科学检查。” 冯索很紧张的听着,一边认真的点头,可他在心里想,不送来——不送来是因为他们对你的医术很怀疑,根本没想过时隔亿万年你们还能救命。幸好艳炟是火族的神,不是凡人,她的体质当然神奇了,不止比凡人强健,而且还能用火族幻术呢! 艳炟星朦朦的睁开眼睛,入目是雪白的墙壁,米白色挂帘,此外还有一种凡世特有仪器的嘟嘟声。 她纳闷的翘翘失色的唇,随后向旁边转头。 樱空释坐在她近旁,看见她动了,就轻轻俯身。 他轻声喊,“艳炟?” 艳炟一眼望见他的面庞,先恢复了笑意。 樱空释神色温柔,却没有笑,面上带着难察觉的涩然憔悴。 “樱空释……” 雪白的梨涡跳动,艳炟轻声的低唤。 樱空释的表情虽少,艳炟也没有理会,她只笑着把手指伸过来,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樱空释不语,只由她静静牵着自己。此刻褐眸凝望着的那对大眼,带着伤后的懵懂…… 她不会是受创太过,失忆了吧?他忽然没由头的暗自琢磨。在凡世呆得久了,各种凡人编造的故事他不看不看也知道了些。 向床头柜上看一看,“你喝水吗?”清冷声音依旧,却含着似淡淡的却不曾变更的温柔。端过上面的一只杯子,他抽出手来拿一把银亮的勺子舀水,递到她的唇边。 艳炟静静笑看樱空释,待觉得勺子凑近自己,才忽然发觉那水不是平常的水,泛着淡蓝色的光晕,是注入过灵力的。 凤眼猛然一惊睁大了,她从刚才那倍觉珍惜的甜蜜相处中一下跌了出来,似坠落到一处坚硬的地面上,顿时全身骨节都跟着痛楚了一下! 她想起了! “樱空释!”一声惊喊,她举身坐起,“焰主!” “艳炟——”樱空释放下汤匙,想要解释给她。却见她手一挥,别在他腰间的她的花鞭便应声而动。 樱空释皱眉连忙按住她的手,他以眼神示意着她收手,同时低声道,“焰主已经离开了。” 艳炟心急之下调用了一瞬灵力,顿时觉得腹内微痛四肢绵软,渗出了一头的冷汗。 见她收起灵力,樱空释调好了床的角度——这间病房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们俩,所以他只以手势一抬,床头就应之有了斜度。然后让艳炟顺势靠了上去。 她蹙眉闭上眼,此时在满心烦扰间慢慢更完整的追忆前事。 樱空释伸手又接着拿起水杯,叹气,将一汤匙的液体贴上她的唇边。 艳炟是心知肚明的,里面必然有他的灵力,她没有反驳,看着他的黑色瞳仁中显出两个亮点,将水饮下。 “樱空释,我居然在医院,那,那……” 追问。 “他很好。”他轻声答。再递上一汤匙水。 艳炟总算重又出了口气,她抚上肚子,低声自语,“我还以为他不会留下来了。” “别乱想。” 樱空释微微皱眉。低头静静又盛一汤匙水,再喂给艳炟。他虽淡淡声,眼眸间却显出焦灼后的疲惫。 艳炟望着他轻叹了一声,她到最后一刻还以为和樱空释也不能再见面了呢。 也许是想缓和下两人的焦虑,樱空释低声道,“我哥把这病房包下来了。他跟星旧要寻找焰主,说我在这边,找到我的时候,旁边没有旁人才好商量。” 艳炟听到樱空释的话,一拧眉,陡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她再次睁大了大眼,因为那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樱空释,我赶去格凝是想告诉你,明开夜合,他发芽了!” 樱空释愣了一下,却没回答,皱眉看着她。 “喂!”艳炟等了他几秒,不耐烦的开口,“我真的亲眼看见阿夜发芽了,他有一朵新的花蕾!” 见樱空释仍没回答,艳炟重又坐起身,“你听见没有?” 被子被她踢了一下,碰到樱空释放在床沿的托着杯子的手。啪的一响,那只水杯扣翻在地,打碎成了两半,清水在脚边流成小溪。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你傻掉了?”艳炟被瓷器破碎的声音惊了一下,继而苍白面容流露出如幻世公主时的泼蛮神色,“明开夜合!阿夜——”清越声音拔高。 樱空释忽然眉心紧锁的抬头看她。她此刻那张说个不停警告他的嘴就离他近在咫尺。 他忍不住气她,只想明开夜合这四个字,阿夜这两个字,都消失在这房间里。 伸手揽过她,他稍一近前,褐眸合起,双唇已贴上她,艳炟一愣,红唇被堵上,只剩眼眸还睁大。 樱空释!他在做什么?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枉费她当成天一样大,被阿夜咬了一口还不忘赶到格凝去告诉他…… 那之后的一幕幕,渐渐都如水波中的影像缓缓浮起泛过脑海,可她忽然一切焦躁都在这温软的贴近中安静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深埋的心酸委屈,双眸合起,她在他掌控着的靠近中沦陷。 樱空释的亲吻温柔却用尽了力。双臂渐渐箍紧,似乎要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 直到感到面颊沾上凉凉的湿润,他才慢慢停下,皱眉抬头。 她怎么哭了? 没说话,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她面庞的泪线。 艳炟看到他专注的神色,不禁抿紧了唇角,似乎要格外耐不住委屈,鼻子酸酸的。她向闷闷的胸腔里浅浅的吸气,带着鼻音,“……你回去看一眼,剑灵那个家伙靠不住的。万一他背叛我们,把那东西交给焰主……” 樱空释凝眉默而不语。 她说的对。可是他偏不想做任何事。他心焦无法言说,可是她没有注意,历来她和哥谁有危险,他都无法专心再做其他的事情。 “你先躺好。剑灵不敢的。”他再用拇指拂过她一侧的脸,清冷声音低声道。 重新扶艳炟软软的躺下,他帮她盖好被子,眼眸飘开,忽然觉得了什么。 站起转回身,他看向门口,却见病房的门开了一半。冯索站在门前,神色安然,目光中又带着些许忧伤,静静的望过来。 哥,他刚才全看见了。